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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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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猫先生的日记里,曾经提到了一位画家,他默默无名,不为人知,名为向日葵先生。这位向日葵先生直至生命的尽头都没有获得过任何奖项,但是,猫先生对他的评价却是出人意料的高,他说:“那段时间我抛弃了自己的过去,以一个迷茫画家的身份流浪在大街小巷,那时我的名声已经渐渐响亮起来,但这并没有冲淡我内心的迷茫,相反,它加重了。这时我遇到了一位前辈,是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画家。”

没有人能否认猫先生在绘画史上的卓越贡献,能得到猫先生的赞赏,想必向日葵先生的绘画技艺肯定也很高深,在业界名声不扬或许只是因为低调。起初,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随着挖掘考究,人们终于找到了这位真正的画家的作品。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画家,仅仅是一个靠着模仿和街头临摹赚取微薄生活费用的不入流画师。

甚至,当人们翻阅向日葵先生的作品时,连一幅可圈可点的作品都找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被猫先生这位艺术巨擘称为真正的画家。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

“叔叔,叔叔,你去哪里了呀?”孤儿院里跟猫先生最亲的孩子丫丫见猫先生外出回来,马上跑了过来,问道。

猫先生抱起丫丫,说:“叔叔去拜祭向日葵叔叔了。”

丫丫似乎不明白拜祭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好意思询问,便不懂装懂地使劲点头。

“哦,向日葵叔叔是不是也像猫叔叔一样会画画呀?”

猫先生哑然一笑,道:“他呀,这辈子就画了一幅画。”

“为什么呀,猫叔叔你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画一幅画吗?”丫丫在猫先生怀里好奇地问。

“因为……生命只有一条啊……”猫先生轻声地回答,见丫丫不明所以,便转口道:“丫丫,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丫丫喜欢听故事。”

猫先生抬起头,眼神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忆着说:“在很多年前,那时丫丫还没有出生,叔叔我也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

那时我还很年轻,凭借一幅抨击强拆的画获得了国内的大奖,可是这幅画的灵感,却是来自那所我从小生活的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孤儿院。于是,我放弃了前程,选择了做一名画家。

什么是画家呢?

那时我一边想,一边走,流浪的生活还蛮艰辛的,就像半个乞丐一样,所幸认识了不少同行朋友,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成为一个完整的乞丐。

向日葵先生便是我在那时认识的,他比我年长了大概六七年,面容却比我老了十年不止,杂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眶,不羁的胡子,现在看来还蛮有艺术家的风范,可那时只觉得落魄得很。

他和我差不多,是半路出家学习画画的人,靠着模仿名画和街头临摹为生,画工也勉强称得上扎实,可是他缺乏一样东西,天赋。

我对他说:“你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天赋,独一无二的灵感,没有这个,你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的画家。”

他一罐子啤酒扔我怀里,说道:“喝你的醉去,你不懂画画!”

我对此嗤之以鼻,只当是他不服输的倔脾气,也不反驳,咔呲一下开了啤酒,跟他碰一下杯便咕噜咕噜地灌起来。

那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隐约中我只记得一段对话。

“你说我……不懂……画画,那你……为什么……不画一幅……名作……给我瞧……瞧?”

他眯着眼睛看我,打了一个酒嗝,回答:“因为……我……不舍得……”

丫丫笑道:“原来叔叔以前是酒鬼!”

“别打岔!”

那之后我经常去他家玩,一起喝酒,一起作画,互相吐槽对方的作品是多么多么难看,这份友情很难得啊。嫂子每次见到我来,总会无奈地笑笑,说:“小猫你呀,都被老向带坏了!”向日葵便一脸无辜地说:“明明是我被这小子带坏了!”

我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不再去思考什么是画家,那段时间,我经常想,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平平淡淡又开开心心,也许以后我也会娶个小媳妇,做个名气不再的画家,隐居闹市。

可是,我看走眼了,向日葵他比谁都爱绘画,也比谁都懂绘画。

有一天他跟我说:“小猫,以后也许不能再跟你一起疯了。”

我很惊讶,连忙问:“怎么了?”

“我……快失明了。”他说。

我很难过,发自心底的难过,我也是画家,那一瞬间,我试想过失明的如果是自己,我会怎么样?大概会自尽吧。画家的双眼,歌手的声喉,运动员的四肢,那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吗?不,那是他们的全部。

我沉默着,注视着他。他也同样沉默着,注视着我。

“我们是朋友。”我说。

“嗯。”他说。

之后,我们还是经常聊天。我去他家的次数也比之前频繁,他的视力的确是在一点点减弱,画作也开始模糊、扭曲,变成了间于写实派和抽象派之间的四不像。让我松一口气的事,嫂子并没有嫌弃我的挚友,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即使到向日葵生命的最后,她也没有抛弃他。

再之后的某天,他双眼的焦距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他对我说:“我知道你们还爱着我,并没有嫌我是个废人,我的生命力依然充沛,但是我觉得某种东西消失了。”

“消失了?”我疑惑不解。

他摇摇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像是,有一种东西,过去我一直没有察觉,而现在却已经无影无踪,我的视力一天天减弱,这种感觉却在逐渐加强。我觉得,我可以真正地画画了。”

我担心他想要自杀,费尽口舌地劝解了一番。他大概是觉得我听不懂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三天之后,他死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死去,但他的的确确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那天,他带着自己的画具离开了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凭借自己仅存的视力走过大半个城市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江边。

初春时节,江边还透着一股寒气,他正在作画。水没过了他的膝盖,偶尔还有浪花打在纸上。但他依旧在作画。

我慢慢向他走去,停在了十米之外。

“老向,怎么忽然在江里画画?”

他置若罔闻,依旧在调他的色,作他的画,偶尔低头看着水面,我猜他是在画自画像。他真的还能看清水里的倒影吗?我感到困惑。

我正犹豫是否应该拉他会到岸上,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双脚仿佛钉在了河床上,双手仿佛重若千斤。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日葵继续作画。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画画,结果不是。这是一次说出来谁都不信的画画。

在我的位置,只能看到那幅画大概的进度,当水面画得差不多时,让我惊慌失措的一幕出现了,我的好友向日葵竟然无缘无故燃烧了起来!而且是从浸在水里的双脚开始,橘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迅速从双脚蔓延上来!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地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向日葵已经整个人包裹在烈火之中了,隐约中我看到他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淡然地举起笔继续画画,而画架和画纸也丝毫不受影响。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焰将自己的好友吞噬,我至今都记得那火焰是多么的怪异!没有比那更虚假的火焰,一簇簇地升腾摇曳,就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

可就是这团火焰,将我的好友烧成了碳架。当火焰熄灭的时候,似乎那幅画也刚好完成,然而向日葵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他转过身,对着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直想要大叫却什么都叫不出,最后变成一丝绝望的喑哑。

“小猫。我画完了。这幅画就送给你了。”

“老向……你这是……”

“现在你能理解什么是画家了吗?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天赋了吗?”他说,“所谓天赋,从来都只是一种失去。

“小猫,这些日子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很开心。我知道你很有绘画的天赋,我不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也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为此付出什么。但我会祝福你。

“这些天我逐渐地失明,可我的心里居然没有悲哀,没有绝望,仅仅是觉得不一样了。我本以为画家失去视力就像失去生命一样痛苦。结果不是,仅仅是不一样了而已。

“而现在我又知道了,其实失去生命也不是痛苦,同样只是不一样了。

“我啊,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绘画天赋了,我这不是自尽,而是升华!”

说完,那坨应该名为向日葵的黑炭向着天空张开双臂,随即瞬间溃散崩塌,化为一滩粉末融化在江水里,水流冉冉,再无踪迹。那幅画忽然从画架上脱落,漂在水面上却丝毫没有被浸湿。

我感觉四肢又回到了我身上,我立即跑过去,拾起那幅画,无助地痛哭起来。一边哭,我一边看向手中的画。

那是一个在水里熊熊燃烧的人,正向着天空张开双臂,不屈地站立着。

……

“好啦故事说完啦!”

“叔叔又在骗丫丫,人怎么会在水里燃烧,怎么会忽然动不了,纸怎么会不被水浸湿!”丫丫嘟起小嘴,显然觉得猫先生是在低估自己的智商。

猫先生顿时哈哈大笑:“被丫丫发现了呀。那可怎么办呀?”

“丫丫要吃糖!”

“不行,糖对牙齿不好。”

“哼,丫丫不理叔叔了。”

“丫丫想吃草莓味的还是柠檬味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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