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考虑的。”曙雀放下茶杯,盯了她好一阵子,心里明白她毕竟是人类,注定要为人类说话,也并非不能理解。“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好奇你口中的巫者。”
“我是个云游人,具体的并不清楚,只知道几个有名的,玄有殊先生我还算了解,知道他有两个儿子。次子资质平平,长子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真是可惜。”
“他本来还有个不错的徒弟叫孙不登,可惜在太岳山失踪了,我去调查了一番,才知道太岳山的水神在戏耍人类,所以才提起这些事来。”
“我会去找她谈谈的。”
“不必了,我打了她一顿,连她哥哥太岳山山神太岳一起。”
曙雀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
“看来是我以前太小瞧人类了呢。”
“您感觉到威胁了吗?”圆灵注意着曙雀的神情,亮着黑漆漆的眼睛笑了起来。“人类和神明是类似的东西,人类寄灵魂于肉体,而曙雀仙君您寄灵魂于太阳,难道不是很相似吗?”
“仙君,我们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从来都是。”
她把回溯之石收起来,辞别了曙雀,便离开悬苑,正要搭乘马车回太岳山,眼角却瞥见草丛里有一截蚯蚓一样的白蛇在滚动,一副要饿死了的样子,连忙把它捡起来,装进褡裢里,坐上了马车。
这白蛇自然就是之前缩小的雾相,他本想离开悬苑,奈何自己缩的太小,爬了几百年都没有爬出神乡的地界,还迷了路,又莫名其妙的被装进一个大口袋里。这口袋里都是各地的风物,书籍,香囊,药材一类的东西,马车一颠,就要压在雾相身上,他只好上蹿下跳,折腾了一阵子,便钻进一个布袋里,里面咯咯愣愣的好像有一块石头。不等雾相多想,石头就好像融化了一样融进他的身体里,他这才意识到问题。
这不是母亲留下来的石子吗?好像是可以时间回溯那个?
这样想着,他努力的想操控石子回到过去,却想起自己的龙角被姐姐掰掉,自己已经无法使用石子,不由得失望起来。
正失望间,他的头顶上忽然亮了起来,原来是圆灵解开了褡裢,把他拎了出来,单独放入袖囊中。
此时正是1946年秋,圆灵带着其他地方的奇物,探望太岳山山神太岳。她本来因为太岳的妹妹洗心戏耍人类的事情,暴揍了他们一顿,没想到太岳倒是很温和,还对她带来的风物好奇,总想着要她教自己当人。一来二去,她也放下之前的矛盾,常常来看望他。
“我去了神乡一趟,到曙雀的神殿走了走,最近怎么样?你弟弟妹妹还好吗?”
“其他几个还都可以,也就是洗心调皮的很。”
“想也是。”圆灵笑了,“这姑娘得给你闯不少祸。”
“已经在教训了。”太岳沏好茶水端上来,“就是……不太长记性,还在四处捣乱。”
“太过温和了你,这可不是好事。你们两个一个太过活泼容易惹祸,一个过于宽容容易吃亏上当,真让人不敢放心。”
“既然那么不放心,现在外面又不太平,那就多来山上看看我好了。”他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环,有意无意的挽留着。
他连客套话都说的流畅而无瑕疵。
“你果然非常像人了。”圆灵感受到了成就感,“我差点儿就当你是认真的了。”
“您又没有教我说假话,谈不上认不认真。”太岳说笑着,眼睛一直注意着圆灵的褡裢,他知道圆灵一定会给他带礼物。
“我给你带了礼物,是人类的书。”她把书递给他。“还有一件,”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蛇拿出来。“说是礼物,不如说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老师捏着脖子拎出一条蓝绿色眼睛的小白蛇,它软绵绵的身子无力的耷拉着,一动不动。
“看起来不像是活着的东西。”
“我在曙雀的宫殿附近发现的,有点儿担心就捡起来了,只是我一个居无定所的人,不适合带着它,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暂时收留一下?”
太岳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说起来,上次您说的那枚石子的事情您怎么处理了?”他接过蛇来,好像感觉到什么。
“那枚石子能力是回溯,是我见过最危险的一个,我打算找个地方……哎?”圆灵解开褡裢愣了一下,忽的一脸沮丧。“我弄丢了!”
她连忙慌慌张张的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掏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于是忙不迭的要离开太岳山,原路返回。
太岳眼见圆灵老师又要踏上旅途,连忙追上几步,呼喊道:“您要记得经常来看望它。”
她不回答,只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后便再无音讯。
蛇刚来的时候就像冬眠了一样,好半天才动一下,渐渐的,山里的日子让它舒适了不少,也就放宽心态吃吃喝喝,整天出去闲逛,晚上才回来,也可能是去村民的酒缸里转了一圈,亦或者是嗑了五石散,回来就醉的和麻绳一样。
它身体恢复了,却非常高冷,明明会说话,却一句也不说。
“你会说话吗?”太岳背着竹筐里的蛇上山采桂花,它被花淹没只把头冒出来一点,依旧一声不吭。
“叫什么名字?”
“与你无关。”它终于说句话了,虽然不是那么好听的话。
“你喜欢喝酒?要不要喝桂花酒呢?”
没过多久,雾相变了,开始搔首弄姿的讨酒喝了,不知道节操都丢到哪里去了。但是日子长了,它也渐渐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我好歹也是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古神,你怎么把我当宠物养?”
太岳正研究着圆灵老师之前给他带的书,哪里有空陪它耍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
“是因为你觉得我太弱了吗?”雾相猫一样的压在书上,迫使太岳注意到它。
“我这么弱是有原因的!我原来的样子就像十座太岳山一样长,长江和黄河是我摔倒时尾巴碾出的痕迹,人类在我眼里就像虾米一样小,他们踩在我的背上跨过了海峡来到了新大陆,我吹一口气,沿海的山坡上就会发生台风……你想象不到吧!”
如今没有人胳膊粗的它吹嘘了起来,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真假。太岳略抬起眼睛,又低下头认真看书,嘴里称赞了一番。
雾相知道他没有在听,却依然想说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没落的超级大国在感怀过去的辉煌日月,也清楚自己觉得慷慨激昂的事情,并不会让别人感同身受。不过它现在精神已经回复的差不多,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悲哀心死的不吃不喝。
太岳山的环境是温和而养人的,如果一直隐居在这里,然后再也不去回忆过去,或许也不失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它想趁现在倒干苦水,此后便再不回想。
“可是我的朋友离我而去,我的家人和我断绝关系,我的恋人剥夺了我的力量,此后成为别人的王后……我就在那宫殿的门廊上等待,等待了许许多多个千年,忽然有一天宫殿的王出现了,他告诉我说她死了,你回去吧……”
它说着说着,忽然听到玉石碰击的琳琳声,却是太岳浅浅笑着敲着玉杯的边缘,那里面盛着金色澄净的茶汤,散发着嫩芽的香气。
“这样说会口渴,喝点水吧。”太岳的话虽然不多,却让人非常安心。
再过了几年,雾相的体型就大了起来,偶尔还会出去破坏农田,再大一点儿,山里的野物就不够他吃的了,他开始捉摸着下山吃人去了。
“你又去吃人,还打着我的旗号,你不会是以为我不知道吧?而且你还在院子里蜕皮,你看看你弄的,到处都是!”
太岳举着戒尺追着雾相把他撵到树上,雾相虽然已经体型异常巨大,可是化成一条小蛇并不成问题,他知道太岳会飞,他现在这个躲法根本躲不掉一顿打,可是太岳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飞的打算,这让他胆子大了起来。
“你当然知道!你还把到了嘴边儿的人放走了!你不让我吃,我有什么办法?你已经养不起我了,净给我吃难吃的东西!难道还要强迫我饿着吗?”
这话一出口,雾相就得被打的躺在床上好几天都起不来。每到这时候,洗心就会带着弟弟妹妹围在他的床边,叽叽喳喳的嘲笑它。
忽然有一天他却不再和太岳打架,反而又开始茶饭不思起来。
“我想见一个姑娘,可不可以帮帮我?”
“想让我帮你,你得答应我不再吃人。”
“那……我得见到她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