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大战结束,蛇和鸟回到山上的洞府。
“是你杀死所有巫者和她的父亲?”
“我说我被控制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不对?”白蛇昂着头对着破碎的牌匾上的鸟说着,那鸟似是听见了,似是没听见,保持着一个动作,立在夜色中。
“你不是不肯相信我,而是从来就没相信过我……你说过,你对我的评价只能来自于我过去带给你的印象,其实你从来就没对我有什么好印象吧?”
“我可以相信你吗?”鸟似乎说话了,有可能是蛇的自问。
“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偏偏相信你看到的片段。”
“如果我看到的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太悲哀了,我不是你的朋友,只是路过的灵魂,算起年纪来当个兄长,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你在转移矛盾不是吗?”
“哪怕有一次我都希望你能选择我……”
太岳落下来,在庭院里煮水,看着壶中细微的气泡缓缓上升,就陷入沉思一般一动不动,而在中庭的凉亭里,玄瑜珺也雕像一般漠然,洗心带着孩子们,窝在寝殿门后凝视着这图景。
这庭院就像被遗忘的西洋棋盘,只剩下倾倒的君主与彷徨的马车。
“我本以为人类失去父母,都会哭天抢地,现在看来也并非都是如此……你以后想怎么活?”太岳提水而来,压腕沏茶,温热的水汽带着淡淡的水果香气扑到她脸上,那是来自遥远的南方海岛的梨山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玄瑜珺歪在柱子上,一手半抱着膝盖,一手软软的垂着,因为紧张充血而略微有些浮肿,她的脸色和嘴唇呈现出黯淡的灰青色,双眼半闭半睁,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死相,她不言不语,嘴唇干的粘在一起,良久才缓缓撑开。
“我的选择会不会害了你们?”
“你觉得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才会产生今天的结果吗?”他反问道。
“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我才错了。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的,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才会……”她想说下去,却被太岳抬起的手指戳了一下嘴唇。
“别说。”他放下手,端起茶来。“本来就是难两全的事情,我想让雾相早点停止吃人,不顾后果的拐你上山,从一开始犯错了,就没有打算过有好的结果。只是对你来说,我们真的是非常过分的存在不是吗?”
她不语,只是接过茶来。
“我又在难为你了。”他点燃他的烟管,火光在他的脸上只亮了一瞬。“你责备我们也不是,不责备也不是。你心里知道我们不是有意为之,可是又无法原谅我们,如果选择原谅,这么多年的父女感情,就如同白纸一样无意义。”
“你会窥视别人的内心吗?”
“你若是介意,我不会再看……”他忽然如同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小玄先生,你在意世界对你的看法吗?”
“世界……吗?”
“我以前听说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一百四十亿只眼睛在监视万物,二百八十亿只手脚在游走世间,其中有一些眼睛,现在就在盯着你做选择,有些眼睛在辱骂你,否认你的选择,认为你做错了,当你是祸水;有一些眼睛在支持你,同情你,希望你可以原谅自己……这些对与错的评价与你都没有关系。”
“那什么是与我有关的呢?”
“只有自我是与你有关的,父母,朋友,我……这些都不过是匆匆过客,而个人的感受,对利的追求,只和你自己有关。”
“这样会不会太过自私呢?”
“不要自私是别人对你的要求,你不自私对他人有利无害,无私并不能阻止别人责备你。而你要做的只有听灵魂的声音而已。”
“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在人间生活却知道这些呢?”
“有人告诉我,我一句一句的记下来,然后告诉你。”
玄瑜珺注视着抖动着的金色茶汤,良久才冒出一句:“那个人对你真好。”
“嗯。”他并不多言那个人的事情。“我记得你说过不想结婚,想找个地方长期住下,你就住在这里怎么样?洗心可以照顾你,你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我……我想的。”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也不像之前那样上食的吃点心,大约也是白天刺激内心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便累的阖眼睡着。
洗心把她带进屋内休息,出来了就见哥哥一个人沉默的吸烟。
“你看起来非常不安。”她为哥哥披上秋冬的新羽衣,黑白相间的绒毛蹭着他的面颊。
“我明明没有做什么表达不安的动作。”他吐出烟来,却不知道这就是表达不安的动作。“闹了这么大的事情,盐道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她的婆家也未必会放弃她,我现在有不详的预感,只好枕戈待旦。”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洗心在池塘边坐下,半透明的裙摆与水面融为一体,粼粼的波光从池水中爬到她身上来,她人一样的用脚拍水,脚却融化其中,看不出什么形状。“我听说别的山的神明发起怒来,要地震洪水才肯罢休,你也可以一劳永逸,让他们再也不敢接近这里。现在这样克制是因为圆灵老师吗?”她见太岳没有反应,只仰躺着慢慢划入水池,水面上只看得见她的轮廓,如同冷饮中的一块冰。
“圆灵老师或许想过要回来看你,只是人类的寿命不容许她这样做罢了,就算你以后选择继续帮助雾相,圆灵老师也不会回来骂你,不是吗?”
“我倒是想她回来骂我。”
“你呀!如果有一刻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就好了,既然你自己想不清楚,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打仗前给太岳哥哥一个忠告好了。”
“你能有什么忠告?”他背过身去,不太理会她。
“你知道吗?龙没了龙角就会退回到蛇的本源模样。”洗心习惯了太岳对她的建议的不在乎不采纳,也不会太过于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说着,“你要小心雾相,他活的太久了……知道的东西未必会少,他对你说过多少谎话,你真的知道吗?”
“谢谢你。”太岳难得的感谢了自己的妹妹一番,让她有点沾沾自喜。“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若是真的打起仗来,还得你照顾一下里面的先生,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人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