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无聊的时候,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忙碌起来。毕竟习惯了每日操劳的生活,突如其来的空虚和寂寞着实难以忍受。但是,与其说这是在珍惜时间,我倒更觉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另一种表现而已。
说得再直白一点,人们只是被“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过得更有意义”这样的想法给困住了。许多人认为,忙碌就是充实,充实的生活就是有意义的生活。在为了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中,表现得越努力,越忙碌就越是令人感动。
然而这都是假的,大多数人只是看上去无比的努力,只是看上去十分的认真。实则一无所获,反倒是将时间挥霍得一干二净,然后装模作样地自我感动。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演给谁看,或只是单纯地自己跟自己玩套路罢了。
当然,我之所以会发出以上感慨,完全是因为我现在恰好处在一个“闲人”的位置上。因而才会开始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本质上也就是在没事找事。
听前来探班的医生说,我只需再静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换言之,我总算可以摆脱之前那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回到学校上课,可以再在教室里跟陈慧妍他们聊天,可以回归原本的日常中去了。
“还不一定吧?”啊,不好意思忘说了,今天那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少女也准时来“看望”我了。
她抱起胳膊,一脸坏笑道:“没准你回去以后还会面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请你在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拜托我还是想稍微活得久一点的!”
“唔,你活久一点还是短一点关我什么事?”少女仿佛理所当然地问道,身后墨色的长发顺从地在我眼前晃荡着。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知道从何反驳。
“我说,你就这么不想我过得舒服点吗?”
“你过得还不够舒服吗?”说着,少女煞有其事地竖起了三根手指,“你想,你现在是连续破解两起社会大案的名人,估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着你的背说:‘瞧,那人就是之前赫赫有名的高中生侦探,现在上去把他干掉以后你犯罪就不用害怕被抓到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优势啊?!话说,不要随随便便以别人会犯罪为前提啊!!
“再者,你有这样的能力,再加上你舅舅是警方的人,未来的就业肯定也就不愁啦!以后同事见到你肯定是在背地里说:‘这就是那个开后门进来的人,以为自己之前有点功绩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啧,不要脸!’……”
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悲哀的形象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女用手指抵住自己薄薄的嘴唇,柔声道,“那就是在你住院期间还能有我这样的美少女来看望你,简直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了,不是吗?”
不是!完全不是!!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啊!!!
至少这一点请容许我反对,我并不为你最后所说的那点理由而开心。
“嘛,确实也有不喜欢美少女的人呢……”
“哦,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确实觉得有美少女陪着很好,只是你不是美少女而已。”
“哈?!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美少女!你才——不是美少女!——美少女跟你没有仇!请不要这样评价自己!听到了没有!”
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心理,我故意大声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还拖了长音。看着她的头一点点垂下,我心中有种取得胜利般的**
然而——我看见少女迅速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鼓起了脸颊,随后像是被自家丈夫始乱终弃的怨妇一样用蓄着泪水,无比幽怨地瞪着我。
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你干嘛?”
“过……”
“嗯?什么?”
“……过……分……”
“你、你说什么?”我的耳朵似乎很尽职地开了屏蔽,以至于我都没注意自己已经快贴到那家伙的身上去了。
结果……
“我说你太过分了!!!!!!!!!!!!!!!!!”少女几乎可以震塌整栋医院楼的声音直接把我的大脑击穿了……
其实,单从相貌而言,这位少女绝对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女了。
精致到让人觉得是被人为雕刻出的脸庞,幽深静谧的黑色双眸里反射着莫名的光芒,樱红色的唇角微微勾着一个极不起眼却又带着些许张扬的弧度。
乌黑的秀发长至腰际,红色的西装校服勾勒出了一个曼妙的弧度,那两团不算大,却依旧是挺拔而……咳咳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下身搭配着黑色的短裙,白色的长筒袜包裹着两条白皙的腿部,别有一番风味情趣。
总之,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准点出现在我的病房门前,静静地跟我打声招呼,随后在我身边坐下。
之后,我们两个会有一着没一着地聊几句。
这也是我在这里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唯一说得上是“有点乐趣”的事情了。
嗯?你说什么?这种事情就称得上是乐趣是有多无聊?
呵呵!废话!不然你来试试每天只能定时定点的跟来我病房视察的医生护士打个招呼,回答几个同样的问题,然后其余的时间就是不停地盯着窗外发呆!你试试,这样这样几天下来你不抑郁,你不崩溃的话…………
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咳咳,怎么又不小心说到不知何处去了,赶紧回来。
“所以……你吼我是干什么啊?”我一边可怜兮兮地揉着耳朵,一边嗔怪道。
少女愤愤地转过头:“你还好意思说?!”
“唔?”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在心底暗暗思忖该怎么岔开话题。
谁知,她先一步打破了沉默,说道:“我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是不是也看出什么来了?你就不奇怪吗?”
我歪了歪头:“奇怪什么?”
“啊咧……你、你就不奇怪我的身份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一点也不想问我?”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四个字。
“不奇怪,也不想问。”
“真的?”
“真的。”我点了点头。
少女茫然若失地看着我,那神情似乎是在思考“这货到底是脑壳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没有脑子”这样的问题。
“咳咳,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误会,我是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你的真实身份。”
“诶?”她愣了一下,“难道你应经查过了?”
“没有!”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也太没有防备了吧!”
“嘛……”我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刘海,“没有防备吗?确实,这么说也对,但我更确定即便不需要问,你自己也会和盘托出一切的。”
“诶?!”少女似乎没能理解我话里的含义。
我继续说道:“首先,让我们来想一下你是通过何种手段了解我的吧?新闻报道出来的信息是有限的,并且上面没有我的照片。而之前在网络上的相关信息也在我舅舅的帮助下做了一定的筛选。至少对于我车祸的事情,知道的人是少之甚少的,知道我跟我舅舅关系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你是说……”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从刚才的排除法里,我至少知道你处在什么样的人际关系中,即便我不认识你。”
少女垂下了头,低沉地说道:“你认真的?”
“……接下来,是你接近我的原因。或者说是目的也无所谓。一般又可以人物接近,多半是为了目标身上的某些东西。可细想下来,我手上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拿走的东西。除了……”
“除了?”
我用手指了指我自己:“你的目标就是我这个人本身,说的再严苛一点,你所想要的,不过是我的读心术。”
少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所以,你特地在医院里接近我,与我打成一片,好为以后需要利用我的能力打下铺垫。但是……”话锋一转,我死死地盯住了她有些瘦小的身形,“这样就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要以那种方式登场,不仅不告诉我姓名,连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都不跟我解释,一般人那会对这样的登场的角色放下戒备呢?并且你刚刚突如其来挑破这层窗户纸的行为也十分意义不明……”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者说,她在用长久的沉默来作为回应。但在我的眼中,这更像是一封战书。
再说一次,在揣测他人心里这方面,我自认为有着不输任何人的能力。现在这个状况,即便我不开口,她最后也一定会按捺不住而再次挑起话题。
果不其然,少女挺起了胸脯,表情严肃道:“真不愧是你,既然都想到这一步了,那就让我来听一下你这家伙的名推理吧!”
来了!对此,我的下一步是……
我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很抱歉的是,到这里就是我的极限了。”
“唔?!”她露出了比刚才更为惊讶的神情。
“这是当然的吧?”我摊开手,“我的强项是读心术和心理分析。跟我玩心理战的人就是在找死,但反过来讲,如若让我去和黎昕进行推理比赛,那就是纯粹的找虐了。”
少女思索了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多做言语。
她并没有追问我黎昕是谁,换言之,她知道黎昕的存在。
很好,又得到一条情报。
我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道:“其实所谓目的,也不过是针对当下利益而言的。比起判断你的 ‘目的’是什么,我倒更好奇这个‘目的’本身对我是否有害,仅此而已。”
“……你,不继续了?”
“今天就到这里好了。”
略微挺直的腰板顺势卸掉了全部的力气,我一下靠在了墙上,长舒了一口气。一旦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人就会不自觉地放松。而在双方对峙到高潮的时候,一方突然退出,另一方就会直接承受本应施加在对方身上全部攻击。
这几天她一直在教我的东西。
其实与其说是在教我,倒不如说,是在拿我玩的时候,被我顺手学来的技能。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要学这个,但终究还是掌握了一点。
毕竟很无聊啊,唯一能来聊天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
只不过,之前都是她来对我放烟幕弹,而这次我主动出击了。是的,我们之间本就不是朋友,而是随后有可能敌对的双方,可是,不知为何———
“谢谢你了。”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与她都愣了一下。
她迟疑地开口道:“谢我什么?”
“我怕你今天以后就不来了,所以想先跟你道声谢,毕竟陪了我这么久不是吗?”
听了我的话后许久,她才像是回过神来那样,带着意义不明的语气说道:“你还真是神秘有好懂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了挠头发。
“不过,”少女话锋一转,“你可别以为一切就这么完了哦。就算我不找你的麻烦,可医院里不全是像你我这样的人!”
“嗯?”
“没有哪里比医院更能诠释死亡这一个过程了,不是吗?在这里的人,都切身体会着,并向他人展示着自己———身为人类的脆弱和生命在死亡面前的无力。在这里,任何一个生命的逝去,会有悲哀地哭嚎伴随,却也存在着一种漠然与常规。”
我一时竟没懂她的话语,只是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有时候你要知道,黄皓行。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逃过去的,我们只能顺其自然。”
少女的语气里透露着一种沧桑,然而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罢了。
她眼帘微垂,用我从未听过的、忧伤的语气说道:“我叫……白婉昕。”
下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一道电流击穿全身一般———我以前也一定体会过的。
耳畔若隐若现地回荡起一支不知名的旋律。
我想,我确实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