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没办法的……我就是这种人,不对吗。”
“——哎哎。看起来我戳到了痛处,语气也有点粗鲁——这也有你的不好,做着这种事就不会良心有愧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要死了哦。”
“大概不会,毕竟知道已经根本不是活人了。”
“你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换一个话题吧?”
“啊,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嗯,那就好。毕竟这是什么都不会有后果的梦,我也就是想要打发一下自己的郁闷,所以你听听就好啦。虽然是关联者但也不必在意,与罪恶本身关联与否和有罪与否不是非得划等号的事。”
“可结果我还是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问题。你还活着,换句话说根本不属于这里,和你的姐姐一样,虽然终归没有这么做,但想要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相比之下他就不一样了……”
“他其实已经死了吗?”
“呀,好歹保留点神秘感嘛——但是,真的硬要回答的话,我大概会否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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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不知何处依旧未灭的灯光穿过窗帘的间隙,在何素身后散射。少女身躯的轮廓变得清晰。
房间内的灯光被何鑫早早关灭,于是她的身影在努力尝试着入睡而意识模糊的他眼中也就像是唯一能够明了的物体。
有那么一瞬间,她背后的光芒就像是银色的月光一样。
这么想着,何鑫重新合上双眼。
姐姐终于回了家,这样一来,应该也就没有什么其他值得自己焦躁不安的问题了。可即使如此,周围还是寂静得让人想要哭泣。
比任何寒冷都让人不安的,沉郁的寂静——这间数年都未曾再改变的荒凉房间内每晚都会重新显现的寂静,与其中即使如此却也无可阻止的前行着消逝的夜晚。
如果是永恒倒也还好,但指针会在这片黑暗中继续前行,昏蒙的灯光会在远处明灭闪烁,自己的心跳会随着它们不得不继续。
自己的生活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不得不变成这样?仅仅是因为自己生在这个家而已吗?单纯的不幸就能决定自己的精神性吗?那时的自己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这样的疑问让何鑫做出了行动——尽管这样的行动也只让他的境遇越发可悲。
盲信着邪教而被唬骗到精神失常的家人。
单是这点就足够让人绝望,自己偏偏还无法阻止,只是每天都无谋地消耗精力和时间,希望着有人能够相信自己。
于何鑫而言,宣告他无望具象的此刻正是世界的全部。
为什么姐姐要在这个时间过来?
连自己这一丝美妙也称不上的时光也终于非打断不可了,是这样吗。
“……来和我一起散个步吧。”
自那天傍晚之后,这是他第二次在家里听到姐姐的声音。
“确实是,宛如天籁。”
在意识被扭转前,何鑫短暂地喃喃自语起来。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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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再度盈满视界。
从底楼走出公寓,覆盖在城市之上的夜幕重新浸染一切。走出大门的行为实质上像是走入某座深不见底的洞穴,虽不是彻头彻尾的黑暗,在了无生气的子夜也足够令一切染上未知带来的不安。
远远传来列车的声音,终于带出些微生气。这里离旧火车站足够近,每晚都能够在这段近乎彻底静止下来的时间里重新听见噪音。
铺满铁轨的广阔平地制造出回响。
如果直到此时也无法入睡,这些声音就会让何鑫缓慢地沉入梦境。
头上的天空斑驳厚重,觅不得月影。
这么看来,天亮之后说不定会下雨吧。
在能够穿透皮肤的潮湿冬日空气中降下雨水,想必会让温度跌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虽然冬天本就是这副样子,但雨水带给人的凉意是单纯的低温无法比较的。
要是——
像能洞穿他的想法那样,走在身前的何素唐突地再度开口:
“要是下的是雪就好了。”
云流骤然紊乱起来,而变动更大的是自上而下降临的寒意。
“你……”
何鑫吃惊地顿住,随即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嗤笑起来。
“你想着:既然这人只要一句话就能招来想要的现实,这种事当然是轻而易举。”
一字不差,因而毫无扭曲。
“……嗯。”
“接下来的联想是:就连自己亲生父亲的自我意识都能去改变,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姐姐,实在是让人作呕。”
依旧一字不差。
“你说得……对。”
“——不止如此,之后出现的宗教组织更是让这个家庭陷入了可笑的陷阱,但这大约也是那家伙一时兴起随口造出的谎言成真带来的结果,与此同时,立场对调的自己刻意被保持着旁观者的理智也只是因为她乐于看着自己受苦而无法解脱。”
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想法所得出的感受过于尖锐,无法作为普通的惊诧加以理解。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在街口的人行道前停下回头。
“这是不需要什么能力也能明白的事——我接下来与你的对话符合她眼中的实情,你心中的现实也因此无可改变。”
扭曲未曾出现,无论是视野还是心中皆无异常。
在交替明灭的黄色信号灯下,何素面具般的脸孔没有表情可言。
“……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她’是谁?”何鑫拼了命地想让自己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结果也只挤出了这两个问题作为回应。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应该也从爸爸那里知道了。”
“……”
“镜海并非我为了什么原因而空口造出的人物,我只希望你先明白这点——他真实存在,她也真实存在。”
“两个人……?”
“你到时就会明白,我现在……我现在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些。”
何素的语气急促起来,眉头皱起,称得上慌乱的呼吸令双唇也仿佛变得青紫。
像是总算和人一样感觉到寒冷那样。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和恶魔签下了契约就非偿还不可,那座城市我们非去不可。”
这样一说,何鑫总算想起自己不敢向父亲问出的问题。
这么突然,到底是要去那里做什么?
“哈……就连你也不明白吗?就算是在这里说着‘告诉我到底要在这种时候出国做什么’,也没有什么突然出现的声音回答你吗?”
“镜海不允许我那么做。”
“……”
“所以——所以我开始害怕了。”
何鑫记得那个叫做镜海的青年确实曾在家人的面前告诫过何素切勿随意开口。彼时的父亲还如同获得神谕那样诚惶诚恐地为何素购置了能让自己即时写下想法的纸笔,全然没有意识到只用手机也能做到一样的效果。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可该偿还的东西就是要偿还。”
“偿还什么——”
“——你不用知道。”
“……”
“我……我今天只想让你明白这一点。之后的事情,之前的事情,你一概不用知道。”
“那到底又是为什么才让我一个人落在外面?真的只是因为想要看我受苦吗?”
“我没有想过独留你一人看着这些事情独自受苦。”
“骗人。”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曾经因为你被冷落,所以就必须要报复吗?”
“……”
“你在我看来一点错也没有。只是不巧和我生在了一起而已,又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已经过去了的事?”
“我没有错……?”
“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也好,以后会发生的事也好,都和你没有关系,自然没有一点错。”
脑海中翻滚起杂音。
“你始终都会是清白的。”
“哈……?”
“——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见证了所有过程,没有犯下不能被原谅的过错、没有留下深刻到不能复原的创伤的你也都永远都会是清白的。何鑫,你不是必要的那部分,所以永远都会是清白的。”
她站在路口,斩钉截铁地这样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