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时。
切至免提后的劣质通话声显得略为刺耳。
“在吃什么?这两个月你的早餐似乎一直都是这个。”
“帕尼尼……还是叫什么来着的。”
“看起来像三明治。”
“……差不多吧。还有不要偷窥别人的私生活。”
“确保合作伙伴的安全可算不得偷窥。”
昨晚在镜海的建议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虽说当时实在是有够疲惫,结果就不由分说地同意了回家睡觉的提案,但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点奇怪。
“昨晚不会是给我下了什么暗示吧,你。”
“怎么会呢,我的朋友。这归根结底分明是你自己的漠不关心所致。”
窗外一片阴云,屋内湿冷不堪,正是典型的下川市冬日。
“你是想说我对已经变成绑架案的事件潜意识里毫不关心吗。”
“如果我说‘是’呢?当然我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那你想错了。”
吞下最后一块。
口腔内留下一股加热不当的焦糊味。
“我说了,我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不如也坦率些如何?这里毕竟是我造出的灵薄狱,对这些已经没有生命可言的灵魂关心不起来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尤其是你这样擅长接受现状的天才。
你就承认吧,自己在朋友死了之后已经不再关心这里的别人了这件事真的这么羞耻吗,我倒是觉得很可爱啊。”
“别说笑了,这里怎么可能是灵薄狱那样的中立地界。所有还在活动的残骸都带着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罪……明明还自称是个前任神职人员。”
“不,它们在夏天犯下的罪并不需要由它们自己偿还。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就连犯下罪行的源头也只能归于我而已。”
“‘毕竟呼唤神明的是我自己’,是吧。”
“没错,所以错也在我。这座城市的人们在夏天只是不小心变得像是被恶灵附身了那样,这个国家在夏天的混乱也只是不小心被我影响到了而已。”
“听起来倒是和圣人一样。”
“再加上他们确实是在神降临前就死去的生命,这层意义上相当符合,我的朋友。”
“那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让它们其实只是在复活和永生之间的梦境里徘徊的事实。任何东西只要沾上永恒二字就会变成折磨,像你这样活得够久的人会明白吧。”
“由此我的罪业也更加深重。”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说为什么把所有问题都揽给自己吗。”
“不,我是说为什么要呼唤神明,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情来。”起身,将餐盘放回厨房的水池,正面放置在桌上的手机传出渐渐遥远起来的通话声,“当然这只是饭后闲聊程度的事情,待会儿还有正事,不说也罢。”
“你总是这样。‘不说也罢’、‘不知道也好’,虽然确实是优良的品性,但我也差不多明白你为什么没什么朋友了。对他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要被讨厌的。”
“那就是不说了?”
“一言以概的话倒是有时间也有兴趣。”
“请。”
拧开少许的水龙头流出液体,渐渐盖住水槽底。
像是在等待索薰做完手头上的事那样,通话中的青年停顿下来。
“所以?怎么说?”
意识到这点的索薰回过头去,正视起依旧摆在桌上的手机。
“我曾经爱上过某位神明。”
即使被淹没在水流声中,这句话在索薰听来也异质到让人皱眉。
像是决堤后的洪水那样,青年继续在话筒中滔滔不绝地说出了第二句,第三句,平时难以窥见的真实感情似乎也伴着白噪音漏出了些许。
“我曾经想要为祂而活。想要为祂实现愿望。
祂的美丽与真实和任何宗教的记载都无法相比。
那些虚幻的典籍在祂降临的那天简直就像是不存在的梦境那样,虚伪,空洞。
而祂则货真价实。
于是我决定为祂而活,为祂的旨意而行动——追根溯源的话就是这样。”
“哈……”
“啊——抱歉,不小心说了很多你根本不想听的感想。”
“然后,你就遵照着这位神明的旨意,在夏天召出了另一柱神来惩罚世人吗。”
“哦,不是的,索薰警官,当然不是。不过时间看起来有些紧,这部分我就真的长话短说了。”随后毫无停顿,就仿佛青年本身也不想在此放置任何悬念那样,通话继续了下去,“可惜的是祂却在那之后反悔了。
半途而废地,反悔了。
但我依旧眷恋着祂,直到现在也是。
也所以我决定要自说自话地有始有终。
这不是神罚,我的朋友。擅自以神罚来一厢情愿地概括所有自己不了解的惨痛往事可不妥当。
不过,啊,对,一厢情愿。
这的确就是某个自找没趣的家伙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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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一时。
“问题在于这里,我的朋友。他只有在发作时才会暂时失语,像是你经常能在电影里见到的那种精神病人一样——我是说缩在墙角不说话的那种,不是张牙舞爪地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拉住栅栏想要出来的那种。”
“我昨天还以为你的意思是他发作之后会昏迷。”
“哪会有那么轻松的精神病人——虽然我倒是知道一个会睡着的,我们都知道一个。”
“……也就是说他即使是现在也还保有意识,失语症状也不是永远持续。”
“总比昨晚强。虽然我们都没看见过程,但是能让他那副样子倒地的肯定也——”
“如果你昨晚就和我说起这件事,我大可以联络武警队直接在屋外射杀他。”
“啊哈,原来非侦部作为一个象征性部门的可调用资源这么广吗。”
“起码值得一试,尤其是在能够快速定位的这种情况下。”
“哦,我的朋友,到头来还是要拜托我是吗。”
“找他的手是你的差事。”
“帮我办事是你的差事。”
“啧。”
“更不用提你上次最后还失败了——这条路要左转。”
索薰反手一把将方向盘拐进小巷。
在路口过半处紧急转向的行为相当惹眼,车轮随之擦出四道胎印,尖啸声足以引上路人围观。
“我是不是说慢了一步?不过车还真是台好车。”
“……你还是闭嘴吧。”
这时的她比起那名少年而言更讨厌这个男人。
“那谁来给你指路呢?”
“……”
“顺带一提走到底就到了,那栋房子的模样大概谁都看得出,然后呢——”
索薰二度摁下挂断。
真是受够了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