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妍是索薰在不久之前才认识的朋友。
和她认识的契机大约是一周前的某天,自己被强行派发到了原本不属于自身领域的任务,随后不巧地遇到了和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她。
或许是姓氏和自己一样少见而不由得在工作结束后也印象深刻,再加上之后在和刑侦部交接其他工作时又碰面了一次。在自然而然的几句搭话之后,联系方式便被这么互相交换了。
在索薰看来,宣妍和自己的共性或许比同样拥有一个少见的姓氏还要多上不少,实际而言也确实如此,像是闲暇时间喜欢毫无意义地度过,不擅家务,并不在意自己独身,喜欢独自去吃烧烤——诸如此类,二人之间有着许多微小的共通点,否则她也不会在工作时间之外与宣妍保持联络。
仔细考虑的话,她现在似乎是自己唯一可称得上朋友的熟人。大学时认识的同学早就主动由自己切断了联络,再之前的更是已经快要想不起名字。
不过在别人看来,这二人应当是毫无接点,差距有如云泥之别才对。各方面能力平凡而在他人面前表现得平易近人的宣妍和客观而言出类拔萃并对社交毫无兴趣的索薰,二人没有任何在两次见面后就成为朋友的理由。
这是个忙碌的夏末,不会有人带着余裕去揣测什么。但若是究其原因,或许是于本身就对才能毫无感触的天才而言,能力的对等或是互补这种小事并不是与他人保持互相索取式友谊的必需品吧。
并不需要深层次的互相认同,也本就不必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追求这点。
那对她而言或许是真正的可悲之处,但自己本就不需要这些。
因为那对自己而言,大概才是真正狼狈不堪的孤独体现。
——况且,不管怎么说,她都确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优质倾诉对象。有着不少谈得来的轻松话题,倾诉时也能够由衷地表示理解,共有的闲散个性也不会因为距离过近而互相触痛,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相处之道——
想到这点,匆匆挂上电话继续着手准备案件调查的索薰心中稍稍涌起一股罪恶感。
她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这下可怎么办啊——地,认真反思起来。
唯一确实有效的赔罪方法大概就只有快些把手头的工作解决再火速赶回了吧。
......怎么感觉这么想的自己像是个在外惹了妻子生气的丈夫一样呢。
对了,得和那小子也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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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过了下午,在那之前抓紧处理完自己的工作之后,我就厚着脸皮请好自己为期数小时的假期,换上便服,往之前从索薰那里记下来的学校地址赶了过去。
真是的,明明这也是工作,为什么我非得为了这种事谎称自己要请假不可呢。
下了公交之后抬头向前一看,马路对过的大门之后应该就是那所本市唯一的国际学校了。
样式规规矩矩但却整洁的灰白色教学楼并排而立,占地面积比起寻常的高中似乎多了不少。这么一副并不特殊的景象,对家境不能再寻常的自己却恍如将人隔绝在外的异世界——这么一想好像是夸张了。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见过真正异于寻常的景象的正牌民警,怎么可能在区区一所高中门口感觉到什么压力。
穿着黑色西式制服的学生们正三两成群地从已然开放的大门走出,第一眼看过去甚至没能将他们当成学生,另外明明只有三点却已经放学在我看来也真是令人羡慕,可以的话真想穿穿看那种短得有点让人害羞的百褶裙和稍微定神观察就能够看到内衣的白衬衫......哎呀,我其实是那种内心龌龊不已的潜在女变态吗。
啊哈哈,虽然这么说,自己应该是穿上也只会像个扮嫩的老太婆就是了——
一个有些异样的身形落入视野,人偶的剪影飘忽着进入视网膜。
不,那真的不是比喻。外露的球形关节在我看来实在是太过显眼,以至于第一眼便将从校舍中走出的少年看成了某个等身大小的人偶。
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跟在其他学生队伍的身后。
像是在游荡一般,随意地步出大门,随后往我身处的车站走近。
那两只手臂不曾摆动,像是累赘一样地拖在身旁。
不协调感如芒在背,刺痛我的视线。
——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不要去看他。
有如直接自本能而来的警告,四周的喧嚣与热度在我对他长久的注视下坠入冰窟。
“啊......你就是薰姐说的宣妍警官吗?”
回过神来的我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我身旁,带着像是嫌麻烦一样的语调低头出声询问起发呆的自己来。
凑近了看的话,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奇怪。
不如说除了那两只木制的假肢之外,他根本就是个平常到不能更平常的少年,方正的黑框眼镜甚至给人一种温和的印象。
但仔细打量之后,我还是收回了这个看法。
在下午三点的明亮阳光下,他微微抬起的双手不知为何,无法映照出一丝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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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宣妍警官?”
重复一遍人名来确定吧,恍然回神的对方之前看起来好像是在发呆。
她看起来大体符合薰姐在电话里的描述。黑发及肩,身高几乎没有一百五十公分,长相就比薰姐还要大个一岁的前提而言可谓异常年轻而且——
“她是平胸,我是说非常,非常平。打个比方的话,大概是可以让你觉得她躺下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和地平线合为一体一样那么平——好,这个比喻很恰当。总之千万不要问她会不会穿胸罩这种问题。”
不不谁都不会问的。
但总之,薰姐在电话中的语气很认真......呃,对方看起来也的确是这样那样的颇具稀有价值,我猜她应该就是那位宣妍警官了。
顺带一提,回头想想,这个判断方法真是失礼这一概念的最高级。
“欸——?啊啊,呃,抱歉,我刚才没听到。”声音也相当年轻,穿上我们学校的制服搞不好会受欢迎,“对,我是叫宣妍没错。那,那你就是和索薰认识的那个学生吧?”
她带着有些紧张的神情做出一副代表友善的微笑,但掩饰起来的窘迫反而会让对方也变得无端焦虑。
我猜也不会在这种环节出现认错人的事情就是了。
“嗯......嗯。对了,我听薰姐说您有东西要给我?好像是和什么案件有关的吧,失踪还是什么的?”
“你说的差不多。”警官从对她的身材而言有些不协调的手提包中抽出了一份纸袋并向我递来,“是和失踪有关的案件,疑点在于在几乎是同一地点连续失踪了三人,而且排查下来很有可能是同一时间。”
不,就算你跟我讲这个我也......
“啊......啊哈哈。总,总之,索薰说过,你的话是可以调查出一些什么来的。那,详情都在这个袋子里了,可以的话请一定看一看。”
“啊,好,薰姐确实说过让我这两天把这件事尽量解决一下。要互相留一下联络方法吗?”
“哦哦,你说的没错,那,是我来扫一下你还是?”
“扫什么?我可不用那种新潮的东西。对了,您的电话号码是?”
“欸,啊,啊......这样吗。”
她在报完自己的手机号后就一副堪堪完成任务想要立即撤退的样子,脸部开始从耳根泛红。想必是我和年龄不符的落伍通讯手段让您感受到了些许尴尬,真是非常抱歉。
“那,有事情的话就请和我打电话吧,一般来说我都会马上接的。”
“好,好。”她叹着气将自己的手机收入包内,随后搭上了一辆正巧驶来的巴士,“现在的小孩已经都不用那个了吗......我难道真的是老了?”
不不,像我这样与世隔绝的稀有人种才是少数,宣妍警官。
接下来就一边等着巴士一边总之想想看要怎么处理这被强加上的差事吧。既然是从警方那里入手的材料,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拿出来一边看一边打发等车时间的话,好像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首先,既然是数人都在相近地点失踪的案件,那么或许可以尝试从所有失踪者的资料中找出一些除去失踪位置之外的其他共同点,以此来判断作案人可能拥有的意图,再来的话——
“学长!”
后背随之被轻轻一拍。
“你居然不等我打扫好再一起走,我很生气哦。”
清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给人以任何时候破音都不稀奇的感觉。
硬是要说的话,大概是像夏日的苹果一样,相当清脆的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