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微弱的地下恍如已经入夜,聚至眼角的泪滴好像能够映出并不存在的满月。
索薰看着眼前因悲痛与苦恼而停滞在原地的少女,少见地开始犹豫起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异常者的索薰而言,那并不可怕。所谓感想如若归结到底,大概只是可怜或是可悲——尽管还不能具体得知这间屋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但绝对不会是什么能够温暖人心的故事
而那样泫然欲泣的表情也不应该是紧握凶器之人应有的神色。
她叹气,放下手枪。
“这样的事情总是让人痛心。”
“......您用了和他一样的说法。”
“什么一样,谁?”
索薰几乎想要说出“我就知道还有其他幕后黑手”这句话来。但当然,没人会想要打破现在这样难得又脆弱的氛围。
自认为罪人的自白是弥足珍贵的,索薰这么觉得。
“但这不是什么痛心的事情,警察。这里的样子,当然,还有我的样子,我们的样子——不妨放下身为警察才必须做出来的谨慎和中立,用‘可悲’作为替代词。”
“我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警察就保持谨慎和中立。”
“说得非常好听不是吗,但是不身怀自己是谁的自觉的话,人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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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身怀自己是谁的自觉的话,人是活不下去的,换言之我并不会去追究两位的经历与作为,毕竟两位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那可以说反倒让人肃而起敬。另外,用来抑制病情的药物我会让自己的追随者带来,届时请随意。”男人见过弟弟后,哀叹着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而这是他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终究是知道的,弟弟做了什么,我们又做了什么,他终究是知道的。
这让我背脊发凉。
在承诺自己会为我们设立一家专门用来募集志愿者的网站之后,他便离开了。
在第二天,我们的门就被敲响了。
“我是被镜海先生派来为二位递送药物的。”门前带着微笑的年轻男人这么说,随后打开手中的盒子。
那的确是能缓解癫痫症状的药物,并且就我所知还价格也相当高昂。不过,弟弟的状况并不可能只用光感性癫痫就能解释得通,这点我并不是不心知肚明。
名叫镜海的某人在昨天的最后显得对我们知根知底,但却今日送来的药物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自信实际上漏洞百出。
“能请问一句,您究竟是为镜海先生做些什么的吗?”妈妈将他迎入客厅,随后一如既往地开口。
“镜海先生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早些年岁的车祸中丧失了亲人,但镜海先生所属的教会大方地于我施舍,将我带出孤儿院,并抚养至今。”而男人大方地回应,看起来似乎的确像是某个教会所属的善男信女。
他今日想必也是来帮您脱出这折磨的。他这么补充。
“也就是说,您已经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了吗?”
“是的,现在唯一与我有联系的人只存在于教会中了,换言之镜海先生是——”
妈妈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直直捅入了他的喉咙。
男人的话音骤然落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喉管的刀刃,发出难听的声音,双手像是还来得及那样,想要握住刀柄般移动着。
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不可避免,而那时坐在边上的我也无法及时接受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在眼前发生。
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虽然抚养着怪物,偷偷杀死了难以计数的动物,却也从来没有真的杀过人。妈妈曾利落地将同样大小的刀刃送入邻家的宠物狗体内,也曾毫不犹豫地刺死过数不胜数的其他动物,但就在刚才发生的,和那样的事情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妈妈杀人了。
“不要在那里看着,你也过来帮忙。”
妈妈重新将男人口中的刀刃拔出,溅出的鲜血和唾液洒在了沙发上。
然后,她握住那柄短刀,毫无犹豫的迟疑,继续捅了下去。
男人总算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仰面滑倒在地,渐渐失去生气的眼神似乎到最后也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妈妈,这是杀人——”
“你的弟弟已经很久没有真的吃过什么东西了,再这么下去,他会衰弱到死。”
“可......”
“他只有在那天吃人肉的时候才有胃口,我觉得我们都记得。现在来帮忙,厨房里有更大的切肉刀,帮我拿过来。”
为什么能这么冷静?我想要停下自己不听使唤的脚步,在前往厨房前,向妈妈再一次问出这句话。
因为我是妈妈,所以没有办法。
但我清楚妈妈会用什么来回答。
“......好。”
我拎起对那时的我而言还有些沉重的大号切肉刀,颤抖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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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怀着我是索薰的自觉,这难道不行吗。”
少女意识到两者终究没有任何对话的交点,遂重新拎起那柄有些沉重的大号切肉刀,颤抖着重新迈开脚步。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是说有其他同伙也在这里。”
“还有妈妈。”
“她在哪里?”
“在你在的地方。”
——
索薰猛然回头。
另一个女人举起刃物的手影堪堪从身旁落下。
少女挥起的刀刃紧接着继续朝向女警袭去,沉重的风声在索薰耳边如同耳鸣般突兀地响起,隔断周围凝滞的地下空气。
“可惜了你们两位的气势。”
但这连一发子弹都用不上。
抬腿借下少女挥刀后失重的惯性,随后反身将其推倒在地。与此同时反手架住从身后再次挥来的另一柄刀刃,在对方转动手腕试图继续挥舞前以另一只手肘捣入胸口。瞬时的呼吸困难令刀刃松脱,索薰伸手接住,随即回过身去,将刀刃对准它上一秒的主人。
“当然,如果非得要身怀自己是警察的自觉才能这么漂亮地制服嫌疑犯的话,牺牲一点自我倒也无所谓不是吗?”
索薰稍稍将刀刃伸出,顶在了似乎是少女的母亲的脸庞上。
“怎样,带我去见见你们怎么也不想放弃的怪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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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将手中的刀刃伸出,顶在已经失去生命的男人的脸庞上,以确保他真的已经停止了所有意识活动。
男人的脸颊撕开了一道伤口,我继续捅入口腔。
即使如此也没有反应,大概是能够确认死亡了。
“......要怎么办?”
“从手脚开始切成份,然后去掉内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下得去手,抽回刀刃。
“你是他的姐姐吧。”
“......是。”
“那就砍下去,不要在意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她空洞地看着我,说出的话语没有起伏。
妈妈的眼神从那个下午开始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想自己也一定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在于妈妈还能够以自己身为妈妈的自觉驱动自己,而我则总是困惑地躲在她的身后。
“可是......”
“想想弟弟会不会高兴吧。”
啊,是的,弟弟一定会为自己能吃上自己想要的食物而高兴,可他会感谢我们吗。
他会知道我为了他而做出的一切吗。
他会理解我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吗。
我从男人的尸体上移开视线,却发现镜海先生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他依旧带着那副惹人不快的微笑看向我们,目光和我接上。
“——届时请随意。”
他在上一次离开前这么说。
我似乎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妈妈则知道得更早。
我移不开自己的眼睛,无助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