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鑫直到死前都怀疑姐姐是个想要报复自己的骗子。
她那天回来得相当晚,直到自己吃完晚饭才看到她打开家门。
虽说一如往常地安静,但是回得这么晚本身就有问题。当然,何鑫自己是不会问的,姐姐这样不起眼的人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反正也不会来妨碍自己。
但父亲就不一样了。
对他来说,这大约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从饭桌前站起,揪住姐姐连着打上好几个耳光,随后将她锁在阳台。
无动于衷,何鑫把桌上的碗拿去厨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父亲如果觉得那是对待女人的正确方法的话,那就是那样吧。
自己是个男孩子真是好运呢。
但在走进厨房前,他听到平时几乎从不说话的姐姐,轻轻地,嗫嚅着开口了。
“爸,原谅我吧。”
几不可闻的哀求,何鑫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听到姐姐这样说话。
因为那对父亲来说并不会有什么作用。
然而超乎想象地,父亲的脸色自然地缓和了下来。
以近乎不自然的速度。
“好吧,下不为例啊。”阳台的大门被他打开,仿佛先前发生的事不存在般,父亲笑着走了回来,“哎,何鑫你干什么呢,姐姐还没吃饭就把东西拿进厨房可不好啊。”
何鑫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不可思议。
但他一直没明白,她为什么也摆出了一样的表情。
这个家庭的故事,于此处发生了某种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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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事情或许在所有人看来都理所当然。
她依旧鲜少开口,但在那之后,无论姐姐说了什么,所有听到的人都会像是那晚的父亲一样照做。不,不只是人,动物,植物,甚至是墙壁,家具,任何事物,哪怕是天气,一旦她开口,事情就必然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为她达成。
起码在何鑫眼中是这样。那其中究竟有几分是何素的意志,何鑫自然不会明白。
但无论如何,何鑫能够确定她在那之后没有和自己交谈过,一句也没有。何鑫觉得这正是自己还能保持理性地旁观这一切的原因,至于那个父亲......
让人感到过于不正常的,是在那之后几个月的事。
又是一次晚饭,父亲看上去非常愉快,和姐姐说着各式各样的闲话。
多亏了何素,爸爸最近才能够顺风顺水,诸如此类。
“何素,这点儿钱拿着,明天去自己买点衣服穿,别老穿你妈的东西,女孩儿就该打扮得漂亮点,不然我这个做老爹的成何体统嘛。”父亲高兴地笑着......很高兴地笑着。
“好,谢谢爸爸。”
称呼姐姐的名字,还让姐姐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已经够罕见了,父亲居然还在以那样和善的口气和她说话。
在一旁看着的何鑫早就觉察到了什么,但自己并没有改变现状的办法。
父亲和姐姐的关系近乎自然地好转起来。
以极不自然的方式。
在那之后,何鑫还能看到父亲与何素要好地一同散步,谈话,下棋,甚至是一起看电视。
与此同时,何鑫所受到的关注急剧地减少了。
母亲和平常一样,什么都没有说,没用的女人。
“哈哈,我以前就希望有个像何素一样能干的儿子就好了。”
父亲开心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与她一同放松地坐在电视前。
何鑫只觉得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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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帽子的外国男人的造访,是在那个下午许久之后的事。
父亲如同着了魔般地将他带进屋内。
“叫我镜海就好。”他这样介绍自己,“像我之前与您谈的那样,您的女儿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您想必早已注意到了。”
父亲面露期待地点头赞同。
男人的仪容端正,仿佛随处可见的推销员。身躯黝黑,高大,消瘦;表情诙谐却又面露不祥,我近乎本能地想要离他远些,但父亲却牢牢地抓住我的双肩。
“仅仅是张口就能说出必然实现的预言,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因此我们的教会认为您的女儿必然是那位大人口中的‘神使’。”
“‘那位大人’?那您又是谁?”父亲恭敬地发问。
“我只是位信使,先生,而‘那位大人’是我们真正信奉的神祗。远在大洋彼岸的两位教主据说能够与祂直接沟通,而没有这番能耐的我仅仅是个跑腿的罢了。”男人摆出一副难以掩盖笑意的表情向父亲说明。
“大洋彼岸?您说的是美国吗?”
“不错。准确来说,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城,东海岸以北,不知您可曾听说过?”
“爸,这种说辞你也信吗?这男人肯定是来骗钱的骗子吧?什么外国宗教团体的,早就过时了才对。”弟弟满不在乎地插话,却被父亲斥责了。
“闭上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切。”他扶了扶头上已经有些破损的耳机,起身离开了。
不知何时起,父亲似乎再也没有为他买过任何东西。
至于我,我自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要责备您的儿子,这样的偏见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能理解。”语气令我无端地想起那个询问愿望的女人。
父亲恭顺地点头。
“您的女儿将成为银色的黎明,进化的圣匙,这颗星球真正主人的宠儿——而我则是来专程与您分享这一福音的。”声线有如幻想,内容荒诞不禁,但父亲全盘接受般地欣喜首肯。
“我们见过吗?”在心中默默发问的同时,他的眼神向我移来。
——他知道。
染上金色的,空旷教室中的梦境。
完成值日的我靠在最后一扇窗口。
呆滞地观察桌椅交错的阴影,渐变的倾斜角度,随之而生的又一重交汇。
有如延时摄影的街景,路上的行人,时间逝去的速度与我的意识不成正比。
然后她出现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不如说来听听吧。”
“我......”全身漆黑的女人站在身后,但我却看得到她模糊不清的脸在眼前闪烁。
那肯定是我的梦吧,我至今都还是想要这么觉得。
随后,他俯瞰着我,咧开嘴回应了我心中的问题。
笑意仿佛并非来自嘴角,而是自歪曲的眉眼向我如是传达。
“您觉得呢?”
弧度让人脊骨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