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旁的茶几微微地抖动起来。
手机的震动与铃声将自己拉出循环的思考回路。倾身查看来电，却发现并不是镜海，不是薰姐......不是任何我所认识的联系人。陌生的号码，本想说有可能是各种形式的广告，或是拨错号码的错误来电，但并无印象的备注证明自己至少曾经确实是知道来电方的身份的。
勉强伸出右脚点下接听与免提，话筒中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
“学长？”
清脆的嗓音给人像是夏日的苹果般的印象，并不会让人感到下意识的厌烦。但实在是足够陌生，以至于我还是想要直接挂掉。
话筒里传来的风声大到有些扰乱听觉。
“你是？”
“......这样吗。”
“不说清楚的话自己想做什么的话我就挂掉了。”
“本来是想和你道别的。”
“谁？你在说些什么？”
“真的，真的很可惜。我们的运气都不太好，大概。”
“......”
但是，明天的学长一定会原谅自己吧。
我呢，就算考试的成绩突然不理想，第二天回过头来想想的话，也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她这么说。
大家一定也都是这样，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一定能慢慢地原谅自己，忘记这些，继续活下去的。
所以没关系。
但是，真想和学长再一起吃一次饭什么的呢。
啊啊，但不是说泡面哦，那个真的不行的，我觉得不管是气氛还是味道都完全不对。
啊，游戏也是，要是能再一起玩就好了，下次一定要找一个合作游戏哦。
话筒中的她听起来喋喋不休。
那是仿佛能将自己孤独而满是龟裂的意识全部包裹起来的，柔软而温和的，短暂的时间。
我不知为何这么觉得。
“——对了，你觉得是这样吗？学长？”突然而来的问句将我拉回现实。
明明应该是直接挂掉的，但是自己却只是怔怔地继续听了下去。
“什么是这样？”
“我看来真的很容易跑题啊......”
“我是想问：学长觉得，明天的你要是回想起先前做过的，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的话——”
学长能原谅自己吗？
“......不知道。”
本来应当是就此结束作为回答的，可我却毫无来由地想要对着那个声音多说上两句话。
“我的意思是说，人的意识本就没有什么定数......就算现在的我能够因为心情不错，之后即使想起以前犯下的错误也一笑而过，可这种心情也不一定能保证持续到明天吧？我们没有办法准确预测明天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态，万一发生了怎样的阴差阳错会造成的影响也一言难尽......人心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唔唔，真是一如既往，思维死板又合理。这是什么？虚无主义吗？学长你果然是个无聊的人啊。”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是吗。”
“大部分女孩子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大概本来就不懂喜欢别人会是怎样的心情，所以也没法变得讨人喜欢。”
“学长大概真的是这么想的吧，嗯，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明白。我的话......是呢，到现在也有快要一年了才终于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
“明白过来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
她以我的问句作为回答，语气平静。
“换言之，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她若是那么说的话，对方一定是个帅气，温柔又体贴的好人。
“是，有的。”她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带着自信，“但是，是个没有什么优点的家伙。没有什么风度，性格阴暗，头脑也不是好到让人倾心，更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手的才能。”
“那，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吧，被人喜欢让人羡慕的那种程度。”
“不，对他来说，我一定只是个和旁人没什么区别的家伙，如果不是我这方一直在接近他的话，搞不好干脆就是路人的等级。”
“哈啊......”
那究竟是怎样的人渣啊——地，我不由得叹气出声。
哈哈。
她听到我的叹息，又笑了一下。
“他不是那么没救就是了。但——但他大概实在是迟钝得不行，所以对他来说，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清楚我喜欢他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我，也只是知道没多久而已就是了。”
“那样的话，你现在应该去告白的吧。”
仅仅是一瞬，她的声色黯淡了下去。
“我......”
“其实，因为一些事情，告白这种的，可能是赶不上了。”
“那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些感伤。”
“可能吧。”
不，不对，学长，我现在其实有点伤心。
但是。
但是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相当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没有说出口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呢。
“是吗。”
我好像说太多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学长还是没给我一个答案呢。
“你确实说了很多。”
“学长大概一直都觉得我这样很啰嗦，但我其实也有那么一些自觉就是了——好啦，学长，干脆地给我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回答吧。”
她的声音中有着我所不会拥有的某种感触。
即使我不认识她，也仿佛能在眼前看到话筒对侧的她的，明亮的双眼。
仿佛有所自觉却依旧前行。
与恍如行尸的我截然不同。
“明天的我会不会原谅自己吗。”
“......嗯。”
她的语气忽而变得有些恍惚。
虽然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但却十分地，非常地，恍惚。
宛如失去了某种我所珍视的东西般。
“——在那之前，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因此，想要做些什么——
“......嗯？”
“虽然我是第一次和你说话，话题也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之后我要说的东西可能没什么说服力，但我姑且还是认真的。说真的，你确实是让人觉得麻烦，突然打电话给别人，突然叫别人是‘学长’，突然说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在碰运气想要这个号码的主人能够和你免费聊天一样。但撇开这些不谈，你的言谈给我的第一印象相当阳光，和你谈话到现在其实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想要干脆挂上电话了事。所以，我猜在现实里你也一定是个相当健谈又有魅力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打算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告白，但我觉得，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是一定能成功的。你看，就像你说的那样，意识到这种事情或许是需要时间，所以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狼狈地吸了一口气，自己几乎没有这么急促地说过什么。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明白的，所以这种事情千万不能轻言放弃，要心怀希望才行——对，至少，心怀希望就好了。”
感觉脸有些燥热，要是用手拿着手机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全都是汗了吧。
自己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
“......学长突然变得这么多话呢。”她笑着指出了我的异样，语气已没有任何恍惚，“但说的确实有道理呢。”
“那样最好......那么，你的问题的答——”
“啊，那个已经不需要了。”
“知道这些就很开心了。能够和学长说到现在我很满足，但时间快要不够了。”
“时间快要......”语气又开始支离破碎起来。
“——所以，不，我，我......就这样吧。”
她在这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镜海小姐，来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在最后仿佛听到了这句话。
以及仿佛在暗示着某物急速坠落一般，骤然变得尖锐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