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名字,但那也并不必须。
这是对无名之人过于宽容的世界,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算你在这样的池沼里不断下沉,也不会有人呼喊着你的名字来寻找你,也不会被任何人赋予独一无二的意义。
没有人会记得你,也没有人会需要你的名字。
无论是碰巧被置于舞台的中心,还是被丢在角落,对摇摆不定却又自甘堕落的你来说都不会有区别,对这座废墟之间的残渣也毫无两样。
你的名字不会存在在这个故事里,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存在。
如果说要如何证明的话——
她在将我带回家的那天这么说着。
她倾着头和我这么说着。
就好像在怜悯我那样,不解地说着。
——不过啊,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
当作自己是人的感觉,还是那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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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快下去吧——你和我的朋友都还在下面呢。”
“啊,我这就来。”
玄关处射进青色的日光,但地下室比起想象的反而要明亮一些。
不过这样的描写在现在或许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即使我将走下这片似是不见底的昏蒙之中,天却也早已亮了。
好像是游戏里的地下城一样,灯光影影绰绰,开始腐朽的门扉不断置于左右。而我快步跟在薰姐的身后,完全就是一副跟班的模样。
不过,是她的话,我倒也并不是不愿意被当作跟班。
被人当作同类这样最基本的认同感原来是这样让人安心。
如果不是薰姐,我大约现在还在楼上看着自己异样的身体陷入焦虑。
对她而言,重要的或许并非生理结构的异同与否,而是精神上的协同与否。只要她认定我的表层意识还能够按照人类的规范行动,那么对她来说,即使能够复活,双手也接上像是寄生体一样的假肢,那也只不过是和每次考试都能考到满分这样的天分同样的才能——不过如此。
但那是真正的天才才能够认同的想法,而认识到这点的我则在决定性的某点上和她无法真正共通。
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不明白细节,做不到回忆细节,不想承认任何细节,但无论怎样开脱,我都不是。
自镜海把我拾起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就已经不是了。
现在只是又一次这么被提醒了而已。
如果能回到那个晚上就好了。
“回去了又想要做什么呢?”
耳畔响起这样的声音。
眼前飘起黑与蓝的结晶。
“啊,不用回答。你一定觉得,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候,那么只要拒绝一切,就能干脆地和这个世界断开联系,就不用继续在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体里活下去。”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想要回到过去,想要从那时开始占尽便宜地改换自己的人生,直白地说就是做不到才会妄想这样的事情。”
那样的想法难道就错到不能容忍吗。
“可是啊,就算闭上眼睛再度睁开之后能够回到那个你根本不明不白的晚上,现在的你就能做到什么吗?”
少女的剪影带着那样的笑颜看向我,双手覆上我的面颊,说出如演讲一般的台词。
“就算只是简单地推开我的手,已经陷在泥沼之内的的你就能够做到吗?就算那比起其他人的自杀愿望还要简单上不知道多少倍,散发着恶臭的你就能够做到吗?”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任她笑着交错我的指尖。
又或是不想去作答。
这也或许将会一如既往。
“你啊,明明连名字都没有,却在那里一厢情愿地像个人一样胡思乱想呢。”
——
“喂。”
身前的警司不耐烦地回头看向我如是打断,虚影便也就此消散。
“就在这扇门后面,再磨蹭的话就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也要被你拖出危险了。”
“啊......抱歉,还是没有缓过来。”
“不,是镜海吧。”
薰姐看着我的脸色变得莫名苛责起来。
“......薰姐看得见吗。”
“不小心碰到你的手臂的效力大概是还没有消失,但更有可能是她自愿被我看到。”
“......哈啊。”
“这大概算是宣誓主权吧,还真是意外地像个小女生。”
“没太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回答也太老套了。”
“不,我猜她根本不喜欢我。”
“这不是明白得很嘛。你亲口说过喜欢她吧?不管那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派生现象,你都这么觉得吧?”
“......是又如何。”
“这个年龄的女生对喜欢着自己的东西,就算没有相对应的好感,也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独占欲吧。”
“这是经验谈吗。”
“不,只是某个朋友告诉我的。”
“薰姐居然有朋友吗。”
“有,而且就在下面——如果你再不闭嘴跟我下去一起救人出来的话,我就把你打到复活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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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下一层地窖的阶梯并不长,我们很快就看到了倒落在角落的班长和剩余两人。
其中,令一个似乎是我的同班同学,她看起来害怕到说不出话,仅仅是抱住班长失去意识的身体不停发抖。
而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女性似乎是在几天前把这件案子的文件交给我的那位警员,虽然也失去了意识,不过呼吸平稳,身上也没有外伤。
而班长则——
我忍住不去看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双手,尽力把她们三人抬出了阴暗的地下室。
她或许再也不能上学了。
这是因为我来晚了吗。
如果我不那么熟视无睹地度过这几天的日子,她是不是就能更早得救呢。
这一定是我的错吧。
回不到那个晚上,但如果能回到几天之前,或许也能让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悲——不过像镜海说的那样,就算那并非不可能,难道自己就真的能做到什么吗。
如是,无趣的螺旋式思考又一次占据自己的意识。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继续着的思绪,只是为了让自己产生并没有浪费什么的错觉。
可惜,这样的自己才是无时不刻都在浪费着一切。
但好在一度摆脱了认知危机之后的自己变得足够麻木,自我怪罪的螺旋塔并不会急速升至顶端。
搬上去之后,就去薰姐的车里拿电话求援吧——
“弟弟被你们杀了吗。”
地窖深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于是我抬头看去。
薰姐一声不吭地用左手掏出佩枪对准声音的方向。
“不,警官,不必担心我要做什么。”
肮脏不已的女性身形从暗中走出。
她的身旁躺倒着另一具遗体,血流已经停止。
“我在最后总算稍微明白了一点妈妈的想法。不得不放弃什么才能继续下去,这是大人冷淡到极点的做法,但妈妈已经尽力了,误解了她的我才是不对的那方。”
她的手上握着一柄狭长的切肉刀。
“那,什么都没有了的我现在还能放弃什么才能继续下去呢。”
她摇摇晃晃地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不,其实还有那么一样东西能够放弃。看啊,警官。”
她继续朝我们的方向走来,视线转向我。
“对了,还有那么一件事。”
刀刃在她的皮肤上划出血痕,她的手用力压了下去。
“不要担心,班长很快就会没事了。”
她的血像是温热的呕吐物一样恶臭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