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发现手机的画面没有丝毫变化的周云琪彻底放弃了现代的娱乐,开始拿起书本翻阅了起来。
八分钟前,周云琪合上了书。她看了一眼周围,薛文还是和夏洛特你来我往地进行着桌球对决,才来不久的外国夫妇两人正坐在一起对着平板上的什么划划点点,张伟正在被“武千秋”和柳晴树拉着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输的人貌似要亲手喂一片薯片给对方。
好无聊。
正巧,就在武千秋觉得无聊的时候,一位身穿女仆装的女子从她眼前路过——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是比自己稍小几岁的赵诺。
“我能问个问题吗?”
也许是出于无聊单纯想打发时间,或者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刚刚恢复的不安心情,周云琪主动朝着这个不怎么平易近人的“晚辈”打起了招呼。
“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啊,帮忙算不上,只是……”周云琪还没有主动和赵诺打过招呼,“我有点好奇而已。”
“好奇?”赵诺重复了周云琪嘴里说的话,“请问客人是对本山庄有哪些好奇的地方需要我为您解释的?”
“这个……”礼貌的话语就像是隐藏着一堵透明的墙壁,将周云琪和这个女仆隔绝了开来——明明刚刚才开始觉得身体暖和了不少,这个佣人的态度仿佛又让窗户开了一道小缝,一种拒绝的寒意不知不觉顺着背脊涌上大脑,“为什么这个山庄的装修风格这么混乱?”
即便周云琪算不上宗教学的研究者,甚至对于宗教的知识简直少得可怜,但她也多多少少地感受到了这件山庄别墅中的神秘气氛。除了到处存在的,不知所谓的经文,还有一些看似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房间里甚至同时放置着佛像和圣人像,这一些奇妙的布置,让周云琪都大感意外……
即便自己早有准备也还是不免被周围的场景弄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像这么明目张胆地告诉这家佣人等同于“你家装修品味是在太差”这样评述的话,从礼貌上考虑,可算不上什么正面例子。周云琪暗自提醒自己下一次不能用这么粗鲁的问话方式,但在大脑飞速转动了几秒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用来形容当时反应的词语。
“周小姐不知道百花山庄的‘复活泉’传说吗?”
……
……
【武家主人的妻子死了】
【那么美丽,那么端庄的夫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即便此时】
【她还是带着生前浅浅的微笑,就像是在安慰丈夫一样……】
【厚厚的棺材板盖上了】
【咚咚咚】
【花家主人悲伤得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咚咚咚】
【他在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咚咚咚】
【他是那么地想再看她的脸庞】
【咚咚咚】
【他是那么地想再听她的呢喃】
【咚咚咚】
【他是那么想再用爱来呼唤她】
【咚咚咚】
【他跪在棺木旁甚至无法起身】
【咚咚咚】
【他连握紧榔头的力气都没有】
【咚咚咚】
【钉子钉子钉子钉子钉子钉子】
【咚咚咚】
【他还是“亲手”给妻子的棺材板钉上了钉子】
【咚咚咚】
【他哭着,喊着,跪在地上,乞求着】
【咚咚咚】
【他大叫着,咆哮着,泪流满面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咚】
【敲下了最后的一颗钉子后,他的手被放开了】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开】
【看着他们的孩子离开】
……
……
“这样说的话,之后武家的祖先把妻子的骨灰撒在了那片湖里,以此来纪念她吗?”
那么,这和“复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你可以参考集体无意识的说法。”回答周云琪问题的不是女仆长赵诺,而是在不远处瘫坐在沙发里的柳晴树,“水一直都是农业生产,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对于朴素崇拜来说,水的崇拜可以算得上是异常得多了,比如中国的雷雨神,神道教的暗淤加美还有腓尼基人信仰的巴尔都可以算得上是对于水的崇拜了.”
“……”周云琪好奇地看着柳晴树,她从来不知道名叫柳晴树的这个男人会是能说出这种知识的人,即便她自认为自己在某市某刻曾经“认识”过他,即便她现在还是说不上关于柳晴树的一点记忆。
“有关集体无意识,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包含普遍性的原始意象,好比‘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如果牛犊真的意识不到危机的降临,那它就违背了适者生存的原则,所以作为人类,会把这份恐惧‘上传’到集体意识的‘云’中,以便后代参考,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铭刻在DNA里的恐惧吧。”
柳晴树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或疑惑或好奇或惊异或厌恶的看向了这个毫不在意地说着奇怪话语的年轻人。
……除了那对外国夫妇。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一定想说这里明明是水的崇拜为什么会谈到求雨和集体无意识之类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希望用一个简明的例子来引入解释而已。”
说着,柳晴树喝了一口茶几桌上的橙汁汽水。
“嗝~”
然后肆意地打了一个嗝。
“不好意思啊,不过这就是碳酸饮料最让人无法割舍的最大优点不是吗?那么话说回朴素崇拜吧……”柳晴树把杯子放回茶几,又在沙发上摆回了原来慵懒的姿势,“与风调雨顺的愿求类似,出于农业生产顺利的考虑,地球上有另一帮人对于水不仅仅局限于不可预测的云雨,毕竟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有可以帮助农业生产的重要水资源,比如说埃及。”
“我记得课本上学过!”周云琪不自觉地回应道,总算是自己能跟得上的内容了,“尼罗河水的泛滥会帮助河边的农地灌溉。”
“没错”柳晴树打了响指,“就是这样,周同学。”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疑问呢,那边的优等生。”由于柳晴树的发言,夏洛特和薛文的桌球比试本该暂告段落,但夏洛特丝毫不在意本该轮到了的薛文的回合,自顾自地一边推球入洞,一边请教着瘫坐的年轻人,“古埃及可是主流太阳神崇拜,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以尼罗河为神祇崇拜的活动仪式……”
“我现在不是在科普民俗学知识……”
“可笑!”夏洛特随后大笑着,“原来这个国家的人,只要是学过一点皮毛,就好意思胡乱给别人科普了吗?明明只是个学过一点皮毛的小鬼,少来这里班门弄斧!”
本来气氛就显得紧张的娱乐室,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或者单纯来说,这是夏洛特单方面对柳晴树的态度而已。
“毕竟尼罗河只不过是埃及人对于生死哲学的载体而已,相比起阿努比斯,拉,伊西斯或者哈索尔这些具体的形象,它只负责承担古埃及人遥望法老重生之棺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微妙思念罢了。”说这话的不是柳晴树,而是张伟,“这点东西在高中的教科书里也是有提到的,虽然我已经记不得是地理书还是历史书了,而且……”
“仆人给我闭嘴!”面对夏洛特突如其来愤怒的斥责,张伟一下子显得不知所措,只能别过头去。
周云琪心中不自禁地嗤笑了一声,显然,张伟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是不可能说得过夏洛特那样凛然的女子的。
“阁下知不知道‘搅动乳海’的故事呢?”柳晴树继续说着,“我猜想阁下应该是‘教徒’,而且还是深信不疑的那种吧,所以关于这个的故事你应该是不了解的。”
“……”结果,正如柳晴树所说,刚才还态度强硬的美人,一下子就没有变得沉默了,她只是试探性地问道,“我应该没有向你自我介绍过吧?”
“关于这点我还得抱歉,刚才你弯腰打球时,我不小心瞥见了你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了,考虑到夏洛特小姐你自视甚高,我觉得你能够自信带上代表信仰的饰物,一定是对其不可动摇性有着十分坚持的肯定,那么,你就多半不会接受圣子降临的故事是克利须那出生的故事经过集体无意识再造的产物。”
柳晴树没有丝毫动摇地说着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也许在场有部分人能很好跟上他的思路,但周云琪自知不可能说得出这些话,毕竟对于她而言这些不平凡的只是根本就是完全无用的……
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可能似曾相识的男人,她还是由衷从心里升起了敬佩之情的。
“印度神话本身就可以算是印度人集体无意识的集大成者,其中的搅动乳海的故事不仅仅包含了这个要素,就故事性来说还是颇具趣味的——善神们利用才智欺骗恶神为自己卖力最后正义地一脚踢开他们的故事,虽然听上去有点动画片般的‘唯正义论’味道,但本质是他们对于集体意识里‘种姓制度’的直接反馈……”
“你是想说‘苏摩’吧?那歌搅动乳海过程中得到的药。”张伟打断了柳晴树的侃侃而谈,不过,从柳晴树的反应上来看,他倒没有显得像夏洛特打断他时那样不快,“谢谢你,我接下来说的就是这个!”
柳晴树看上去十分愉快。
“关于苏摩,实际上就是一种灵药,对于善神来说,这就是恢复神力的灵药……”说到这里,柳晴树稍稍坐起身,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到,“就没有人觉得熟悉吗?”
“从‘乳海’中,神灵获得了恢复神力的药……”
恢复神力,和复活?
周云琪觉得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有说不上,她看着柳晴树的表情,就像是再说“这么明显的联系应该意识到了吧。”
“朴素崇拜中,水作为生命之源的作用早已不明而喻,那么……”
“没错。”看着张伟已经有所顿悟,柳晴树面带笑意地继续说着:“这股生命的力量,对于未能开发科学意识的人而言,无疑是他们集体无意识中重要的一笔,对于他们来说,水已经可以是力量的代表了。”
“你是说,这里的复活泉实际上是代表了村民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周云琪得出了结论后,马上开口说道,不过柳晴树只是摇摇头。
“不全面,不过,已经有些接近了。”柳晴树面朝赵诺说道,“那边的女仆长,如果我的调查没有错,这个复活泉应该不是武家主人为了复活亡妻而准备的吧?”
周云琪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女仆长,她脸上礼节性的微笑不带有笑意:“正如柳先生所说,这口泉水并不是武家先祖为了复活亡妻而备的。”
“那是?”只有周云琪还在疑惑地问道,而在场参加对话的所有人,都各自若有所思地期待着目前最为“官方”的解释。
“武家先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抛尸在泉水中。”赵诺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说着,“第二天,带着面目全非的面目,先祖的儿子从水里爬了出来。”
听到这样结局的周云琪,只觉得冷汗从脸颊划过,为了缓和这样的气氛,她开口说道:“结局是父子两人相互谅解了……是吗?
“不,先祖再一次地把他的孩子杀了,继续抛尸到了湖水里……””
“……”
“第二天,当他的孩子继续爬出水后,先祖大人又他杀了一次,并在分解完尸体后,把碎尸抛到了泉水中。”
“又过了一天,他的孩子变得更加丑恶地从泉水里爬出来找他,然后,又一次被杀。”
“……”
“被杀了无数次,被抛尸无数次后,儿子的外貌变得越来越奇怪,到最后,先祖斩杀了已经算不上人类的后人,并最后一次地抛尸泉水中,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从泉水里爬回来。”
疯了,这里的人脑子有问题吗?
故事里的狂气让周云琪不寒而栗,明明已经温暖的双手,再次被这个故事弄得失去了温度。
不过,在场的人里,也只有她显得有些害怕。
“这就是所谓的复活泉的故事了吧。”柳晴树就没有丝毫受到影响,“斩杀亲子,加上武家算得上是当地豪强,而且还是那种坐拥土地的地主……”
对于柳晴树说的这些话,赵诺没有一点反对。
“所以,当地人只是因为畏惧武家,才流传出了这么可怕的传言吗?”
畏惧豪强,畏惧力量,残暴的豪强,滥用的力量……
就像是埃及人会觉得尼罗河是生死之境的分割一样,当地人的故事里,也同样包含了这样的恐惧和敬畏。
这就是人们无意识情况下脑海里生成的故事吗?
“可是,复活这到底是是怎么会事,人怎么可能会复活……”
“你想想看,这里是哪里。”柳晴树拿起了桌上的碳酸饮料,喝了一口,但这一次没有打嗝,“这里现在是花家。”
“那又怎么了……”
“花家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收养应为各种原因不能抛头露面的武家的子嗣……”柳晴树接着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橙色液体,“故事里,没有说明这个先祖大人杀的是不是‘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