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白隐隐约约记得,距离自己上回来这,已是过了半年。
他停步门前,推开门去,一声铃响。
邵白尚没自闭在狗窝的时候,算是这巷尾酒吧的常客。
所以他能精确地踩着最后一首歌的时间,进了门——倒也庆幸店主对时钟的偏执,时间表长久不曾更易。
不提这巷尾的地理,且说这夜半的时分,酒吧里的冷清理所应当。
邵白向着吧台后的侍者打了个招呼,落座吧台。
不过片刻,侍者十指翩跹,递过如旧的鸡尾酒。
折着灯光,些许好看,
小酌一口,邵白打量酒吧正中。
酒吧卖唱,大抵是郁郁不得志,落魄而清高的那般模样。
邵白自始至终是这么思量着,原因无他,他所见着的人,唯是如此。
便是正中浅唱着歌的A。
邵白也不知何来思量,一饮而尽,颇是酣畅。
不过,饮下才觉着,今日这杯中酒,度数似乎高了些,一瞬昏沉。
他本就不是个善饮的人。
嘛,也无所谓。
邵白踩着拍子,隐隐约约的鼓点,和A略是沙哑的嗓音。
一首歌结,酒吧打烊,除却邵白,场中也只有一个喝闷酒的男子。
而后,他被侍者清爽地扫地出门。
至于邵白,老熟人了,懂得都懂。
毕竟,打烊可不等于关门。
侍者开始轻巧地收整酒吧,他脚步声,竟也有些许节律——又或者,邵白已是醉了。
“喝一杯?”邵白向着收整好了器具的A示意。
A见了邵白容颜,先是一怔;而后他似是咧了笑意,欣然应下。
A随意是取了吧台后的一瓶酒,自斟自饮。
“唱了好些年了吧?”邵白问道。
“是啊,”A摇晃酒杯,忽是一笑,“几年前我们也这么喝过的,你忘了?”
“诶,这样么?”
邵白食指点着太阳穴,沉沉想了想。
“啊,还真是这样。”
兴许是酒精异样的刺激,邵白回想了许多,过往白练,若指缝穿梭。
好是清晰。
“那一回,好像还有个人吧。”邵白拍了拍身边的座椅。
A轻巧点了点下巴,嘴角笑意更甚,似是因着邵白的记起。
右手侧,A是落魄忧郁的模样;而左手侧,是个鲜衣怒马的气质。
邵白一拍脑袋。
“我说今早的纸上些许眼熟,原来那会是他,D。”
“确实是他。”A肯定了邵白理不清的回想。
“啧!”有些柳暗花明的意味,邵白错愕间,只是一笑。
“果然是个小城呢。”
好是半晌,他才言语,再是抿杯,忽是意识到,已是饮尽。
“诶?”
A伸过手,斟满邵白的酒杯。
“谢了。”邵白浮夸举杯示意,有些许酒水溢出,飘落手上。
“嘛,一个人喝总是无聊。”A 举杯,不扫邵白兴致。
“确实确实确实!”邵白抿着,这杯中也不知混作何物,“早知道,应该把D也叫来的。”
“他现在可是大忙人了。”
邵白没有回话。
A的口吻,听不得喜怒哀乐。
“你是希望他也来吧。”
A停了手上,看向邵白,少年眉眼垂着,大概是醉得迷糊了,
“可能是吧。”既如此,含糊去便是了。
“然后,杀了他。”
无言。
邵白放下酒杯,A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摔落酒杯。
他只是显着些许沉默去。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我说,”邵白长长吸气,“你想杀了他!”
又是无言。
“这是你编的曲子吧?”半晌后,邵白觉着无聊,直接是将录音笔递过。
A接过,停了两秒,再是按下。
一拨弦。
邵白见得清明,A的眼瞳猛地一缩,而后指上是急急忙忙关了声。
很是出格的慌乱感。
A侧过头,少年邋遢着不修边幅,一言一行间,是消极的趋向。
可是,他眼里尚是有跃动火光。
“是我。”
较之他出格慌乱感,这一时的泰然自若,倒是南辕北辙般。
A竟不辩说些什么,单是承认了下。
这倒是让邵白有些意外,不过也好,省了辩说的气力。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A拨弄着录音笔,问道。
“嘛,你好歹也提醒下他们,把音频删了再自杀,这事也就当自杀过去了。”
A听得,蓦是一笑。
“呵……哈哈哈——”
笑声长长,兴许是唱歌的嗓子,还有些曲折。
“也是,能定论自杀的事,何必是上升到他杀……”
邵白见着满晃的酒杯,错乱地,又是饮尽。
“这个小城,可没有多少音乐人;恰巧是,我很是认识一位。”
“就是我了。”
“豆汁、肉包、酱鸡。”邵白顿了顿,再是说道,“自杀。”
A放下酒杯:“这也是被你发现了么。”
“我,好歹也是靠玩弄文字恰饭的。”邵白耸耸肩。
“原来如此。”
“酒是你灌的,暗示是你下的,音频是你编的。”
A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而后他轻轻是鼓起了掌。
“事情完了,钱到手了,可喜可贺。”邵白长长伸了个懒腰,眼里似是有泡泡,一窜一窜。
A不动声色。
“我能问个事么?”
“什么?”
“你是怎么知晓的,我想杀D。”
邵白再度是以食指戳着太阳穴。
“猜得。”
“什——”
干脆承认,邵白见着A眼底难掩的诧异,心上满足。
“只是忽然想到,过去有这么个人;又是忽然想到,这么个人突然回了小城。”邵白的思绪,向来是这般随意,“至于动机,有关音乐人间的生死仇恨,很好撰写。”
“所以就,这么猜了。”
“……真是,什么个事。”A见着是自嘲一笑。
“嘛,趁着还没下手,收手吧。”邵白见着玻璃杯折光中,自己的侧脸。
真有够虚伪的,邵白。
“来不及了。”A如是说道,嗓音里有些沙哑。
“哦?”邵白应了声,心底不起波澜。
A沉沉一个深呼吸,而后说道:“我已经黑了公共频道的权限,这份音频,不即通放。”
“啊,这样。”
A没料想,邵白是这么个淡然的反应。
“原来就是你,那个和保安班杠上的人。”邵白淡淡说去,似是没能听懂A的话。
“你,还真是从容。”A觉得,也不知该说邵白是神经大条,还是什么,“这小城,大约十之八九的人都会自杀。”
邵白一怔。
“你的妄想症,已经这么严重了么。”邵白没好气白了A一眼。
“能令人听得便自杀的音频,这是哪传出的怪谈;若真是,可太好了,我码字还缺些素材。”话锋一转,邵白盯着A,“可这不是,不完全是。”
说着,邵白夺回录音笔。
拇指按下。
一曲落,侍者无动于衷,照旧是擦拭着杯子。
邵白见着,A是死死盯着自己;而自己,仗着渐渐上头的醉意,就这么反过盯着他。
随之,邵白一扔录音笔,完美弧线,落入纸篓。
没想到眼里见不清了,扔得反倒准了。
“这个音频,确实,是个自杀暗示。”邵白甩了甩头,说下,“不过,也仅仅是个暗示罢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如此。”
诚如邵白所说,自杀数人,皆是有自杀的前科。
“不过是段音频罢了,长长有数十年的人生,才更是可怕。”
A的右手,紧紧扣着吧台的边角。
“人,见着脆弱,可没这么脆弱。”邵白终是一叹。
“不可能……”A是眼见着的疯狂。
邵白嘴角勾起一笑。
有点坏诶。
可是,就让自己,也放一回稻草吧。
“你不会还真以为,你黑进了公共频道的权限么,不会吧不会吧?可别恶心我了。”
说着,邵白是打开了吧台上的屏幕。
“……豆汁、肉包、酱鸡……”很是明朗地,有人唱出了声。
A身子一颤,而后缓缓抬起了视线。
屏幕正中,鲜衣怒马的人儿,D。
他和着旋律,将鸡同鸭讲的歌词,一字一字唱出。
“不愧是我。”邵白嘴角勾起,这一幕,可未免太好看了些。
“如你所见,今晚,人们不过是当一曲助兴罢了。”
邵白转过视线,一怔。
A若遮上鬼面,眉上,涌现暴戾;眼中,血丝分明。
邵白忽是有些担心,自己这么单枪匹马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应该把林和拽过来的。
不过,好在是见着,A的身子终是垂了下来,失了气力。
“为什么……”他是这么喃喃道,两手掩面。
邵白一仰头,诶,原来已经喝尽了。
“嘛,事已至此,你打算好吧。”也差不多,邵白乏了。
见不了A的神色,邵白单是见着他的肩膀微有耸动,隐隐约约,也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有轻轻的啜泣声。
侍者打理完了,邵白也该动身。
——呀,这人倒是全然听得明了。
邵白以他惺忪醉眼打量了下,B的形象很是拘谨,拘谨的竖排扣,拘谨的一线刘海。
听便听去呗。
邵白背去,闲散是挥了挥手,也许对A,也许对B。
合门走出,风铃声再是一响。
A靠着吧台边上,长久不知多少光景,他渐渐抬起头。
视线越过落地窗,是小城的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