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这是彭安收集的第一个色块。
凶手戴了个惨白的面具,黏糊光影里映出的白全是颜料勾兑的。眼睛上露出两个圆洞,嘴巴上穿了三个小圆孔。身上罩着大大的雨衣,不好判断肥瘦。
凶手刚刚杀了一个人,既不逃也不躲,反而朝彭安追了过来。同时,他高高扬起手里的凶器。
彭安这时看清了,那是一把小锯镰。他目测对方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希望在有限时间里捕捉更多凶手的特征。直到暂时没有其他信息了,他才往反方向退。
凶手速度惊人,缩短了和彭安的距离以后,猛然掷出了手上的凶器。
彭安余光扫到,立即向左边偏了偏。凶器擦过他的右肩,没有劈中,但是尖上的弯钩钩住了眼镜框。他的眼镜跟着凶器落在了雨水里。
高度近视的人一旦失去眼镜,基本上和盲人无异了。眼前一片迷雾,彭安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接着被追来的凶手一拳击中。他的右肩直接挨了拳头,感觉到凶手想趁胜追击,彭安急忙闪躲,却不慎撞上旁边的垃圾桶,他整个人扑在了雨水里。
彭安失去眼镜的狼狈是显而易见的。
凶手看出端倪,顿时不着急了。他站定在彭安面前,然后向彭安的脸揍了一拳。然后,他甩了甩手,没有再攻击,而是走到左前方,弯下了腰。
彭安猜测凶手在捞那把小锯镰。凶手力气再大也无法空拳杀人,他要灭口还是要依赖凶器。
凶手打捞的时候,给了彭安逃跑的机会。
雨声太大,就算彭安呼喊救命也没人听得见,他宁愿留着精力来求生。前方有一团一团的黑影,他辨不清方向,回不去警署了。
今天彭安拆封意外之财时,记住了樊胜虎住在路口的木式小楼。交叉路口设有监控器,于是,彭安尽量往那边跑。他四处乱撞,凭感觉盲跑。
凶手知道监控范围到哪里,他要做的是在那之前拦下彭安。他再次飞出了小锯镰。
彭安这次没有躲开,被镰钩击中了右背。尖利的钩子刮开了他的皮肉,疼痛袭来,他差点摔了一跤。
凶手急急跑来,还没捡起凶器。
忽然,彭安转过身,冲向了凶手。凭着身高,他抓到了凶手的面具,然后拽了开来。既然是近视,近了才能看见凶手的真面目。
凶手一时不察,被掀开了一半面具。他反应很快,下一秒就推开彭安,伸手扶正面具。他不知道彭安看清了多少。
不能留活口了,他捡起小锯镰,想要一刀了结彭安。
这时,前方却来了一个人,撑一把大伞,身形瘦削。他喊:“你们在做什么?”说完,他露出了脸,原来是个老人。
凶手正松口气,却见老人向他跑来,速度迅猛。他躲避不及,被老人的飞踢击中了左腰。凶手顾不上杀人了,逃命要紧。他转身跑进了大雨里。
老人没有追赶,而是连忙扶起彭安:“年轻人?怎么回事?”
彭安闭着眼,从声音听出这是樊胜虎。他苍白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老先生,麻烦送我去医院。”
“没问题,年轻人。你要撑住啊。”
“嗯……欠了钱,不能比她早死……”彭安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
金律师这一夜兵荒马乱。
他受雇于陈展星,同时又是彭安的私人律师。半夜接到梁秘书的电话,他冒着大雨开车赶到了兰鸩城。
金律师这时坐在走廊上,一会望望窗外,一会敲敲大腿。
梁秘书淡定多了,正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公事。
金律师见状,估计这秘书是彭安万里挑一才选中的,工作狂的特质和彭安如出一辙。
金律师起身走了两步,看见迎面而来的张均能。他主动上前:“警官,我是彭先生的律师。”他递上了名片。
张均能接过:“他情况怎样?”
彭安不大走运,张均能夜里送一个拄拐的老奶奶回家,错过了彭安遇袭的时候。接到警署通知,张均能立即到了案发现场。
监控没有拍下凶手的脸。据樊胜虎的笔录,凶手戴着一个白面具。
金律师摇了摇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梁秘书听见二人对话,抬头望金律师一眼。一个优秀的员工在不该开口的时候绝对不会说话。梁秘书继续工作。
“抱歉。”张均能后悔在面馆没有提醒彭安。
“世事难料。”金律师说,“除了犯罪的凶手,谁都没有错。”
病房里,彭安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现在应该更加惨淡了。
张均能在窗外看了看,说:“金律师,如果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好的,警官。”
送走张均能,金律师跟着离开。
上了车,他给彭安的父母拨了通电话。本来这个任务应该交给梁秘书,但是梁秘书古板得很,金律师不大放心。
电话通了,彭母满是新年的喜庆:“你好。”
金律师停顿了数秒,说:“彭老太太,我是彭安彭先生的律师。彭先生昨天夜里遇刺了,正在医院抢救。”
失去一个儿子以后,彭母格外珍惜彭安。如今第二个儿子也遭遇不测,她大受打击,颤颤嘴唇,说出的字全是无声的。
金律师半天听不到回答,说:“彭老太太,现代医学会有办法的。别伤心,注意身子。”
彭母挂上了电话。
金律师又打了个电话:“梁秘书,你安排一下,这两天送彭老先生老太太回老家吧,这座城市对两个老人家而言,太不吉利了。”
梁秘书:“好。”
金律师驱车离开了。他得去东五山申请临时探视。
彭安遇袭的消息,必须通知陈展星。既然去了,顺便也告诉陆姩吧。
*
和陈展星的对话,寥寥几句足以。
陈展星说:“陈家年饭得回去,我申请了保外就医。”
“是。”
随后,金律师到了女子区,开门见山地说:“彭先生昨天夜里受伤了,正在抢救。”
陆姩皱起眉:“怎么受伤了?”
“被镰刀刺中了后背。”
听着不大妙。“他又干了什么?”
“遇上一个杀人狂魔,专门挑暴雨天作案。”金律师觉得自己面前的也是狂魔。
“伤势重不重?”
“生死未卜。”金律师一脸严肃,“陆小姐,彭先生暂时不能来探视了。”
她轻轻地说:“我知道。”她捅了彭安一刀以后,他养伤了很久很久,说几句话就气喘个不停。
签借条的那天,她明明说过他得活着。肤白的男人哪里有丁点痕迹都一目了然。彭安被她刺伤后留下的那道疤,不知道他养得如何。如今后背又添了新疤。
走上复仇之路以后,陆姩连自己的生死都抛却了。她无牵无挂,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手刃仇人。刺杀彭安是她唯一的错误。她甚至怀疑,他越来越孱弱就是因为那时的刀伤。
没想到,她遗留在世上的情感竟然是内疚。
金律师就要走。
陆姩喊住了他:“金律师,如果彭安有新情况,记得来告诉我。”
“明白。陆小姐,好好照顾自己。”
她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禁闭仓。
有几个人刚刚看完新闻,在讨论连环凶案的第五个死者。
一人说:“这个杀人狂魔还没抓到啊?”
杀人狂魔?趴在枕上的陆姩转过了头。
另一人说:“兰鸩城逢暴雨就死人。”
一人:“记者说有路人也被砍了。”
陆姩盘腿坐起:“什么样的路人?”
一人抬起头来:“不知道,新闻里没写。”
昨晚就是雨夜——恐怕这个路人就是彭安了。愿他人如其名,平平安安。
*
玛莎藏不住杀意,尤其在阳光灿烂的天气,她的眼睛转向陆姩的时候就会浮现恶毒。
可见玛莎不善于伪装。她能杀死两个男朋友而不被人察觉,实属运气了。
今天,陆姩去农区干活。她站立的地方有一个裂口沟,足有三米深。
要是陆姩意外身亡就再好不过了。玛莎走近了。
陆姩退了几步,离开裂口沟,走到一棵树下。
玛莎再迟钝也知道陆姩起了防备。但陆姩这么瘦弱,能反抗什么呢。玛莎拖着锄头,走到了陆姩的面前。
陆姩低头看着拖行的痕迹,没有表示友善。这两天有些失眠,她的心情跟着差,懒得在玛莎面前装。
玛莎扬起嘴角:“躲得了一时,躲不了接下来的十几年啊。”
“谁要躲。”陆姩笑了笑。
玛莎讥嘲说:“是谁每次看见我就和逃兵一样?”
“对了,你杀死你的两任男朋友用的是毒/药?”
玛莎很久没有听过自己的罪名:“是又怎样?”
“要当心,你能毒人的同时别人也能毒你。”陆姩宛若春山般迷人。
“什么意思?你威胁我?想毒死我?”玛莎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报了个医务课程就能拿到毒/药吧?”
陆姩看向头上的树枝,问:“知道这叫什么树么?”
“玩什么花招?”
“刺槐的叶子有致命剧毒,毒发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左右,毒性主要是扰乱肠道内的蛋白质合成。大自然才是防不胜防的烈性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