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祈雨第一次和陈乔生正式对话,起初祈雨还注意着语气措辞,越说越放得开,恨不得把脚翘桌子上晃一晃。
温彬坐在一旁,起初并没有听出对方的身份,也没听谈话内容,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听祈雨那随便的语气,以为是在和旧同事或者他师父探讨工作,直到祈雨说了一句:“陈副厅长,我觉得这事没你说的这么简单!”
温彬的电脑屏幕,顷刻之间蒙上了一层细密均匀的水珠,全是他刚喝进嘴的茶水。
他收拾完屏幕上的水渍,一抬头瞧见祈雨左手举着手机靠在椅子上,右手食指在右耳侧前方的空中指指点点。
那样子仿佛对方不是在和他通电话,而是站在他的面前,正在向他汇报工作。
祈雨“汇报”完工作挂了电话没一小会,电脑发出一声新邮件的提示音,他打开看到是刚才陈乔生在电话里交代他说的一些东西。
他安排温彬继续查查鲁姆那,以及龙回头那一片周边居民情况,打开邮件按里面的要求将相关资料一条条完善。
为了完成领导交代的工作,祈雨再次翻出了年丰和林钊的档案,林钊本科毕业资料不多几下就弄完了。
年丰厚厚一摞打印件里还夹杂着手写的资料,一手草书如流云翻飞。
祈雨细翻后惊讶发现,年丰居然和他是校友,而且算是他师兄高他一届。
他摸了摸下巴仔细回忆了下,脑海里没有过这号人的影子,确实不认识。在校时他独来独往,除了关系好的几个哥们,跟其他人都不怎么交道,社团活动基本不参加,最开始积极参加过几次,后来发现人家发活动通知都避开他,他也就懒得再去。
几天时间过去了,发出去的协查通报不出祈雨所料毫无回应。
年丰似乎做着很复杂的鉴定,每天例行给祈雨发一封邮件,措辞特别公事公办,乍一看就像系统自动发送,毫无温度可言,冷冰冰的一句话每天都没变化。
“结果未出,烦请耐心等待。”
上午祈雨和温彬正在办公室里讨论隔壁省的一个重大案情,祈雨手机响起,他两打包寄过来的行李终于到了。
他举着手机,一路指挥着送货司机将车开进了院子里。
司机刚停稳车,温彬立刻跳上车厢开始卸东西,年丰带着林钊从派出所过来,刚进大门看见在车厢里蹦跶的温彬,
年丰主动打了招呼:“要帮忙吗?”
年丰穿着雪白的衬衫,系着浅灰色领带,熨烫的笔直的浅灰色西裤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温彬连连摆手:“没多少东西,我们自己来就行。”
年丰拿过林钊手里的文件:“你去帮帮温警官吧。”
林钊一声好两步跃上了车厢,年丰在温彬连声谢谢中挺直脊背走进了楼梯。
站在车厢旁边的祈雨,双手叉腰黑色T恤上全是灰印:“小温子!”
“诶诶诶,马上马上。”
温彬和林钊搭手很快把大大小小的纸箱全部搬到了地上,温彬的东西多是衣服鞋子,占的箱子又多又大。
祈雨的行李基本都是书籍,衣服鞋子少得很,箱子体积不大却是个个死沉。
林钊和温彬两个人抱着一个大箱子往三楼走,祈雨一个人抱着两个像千斤顶的小箱子,憋着气跟后面。
林钊上了两步楼梯,回过头看见祈雨脸红红的:“祈警官要不您等等,我帮温警官搬完来帮你呀。”
“不用,我没多少东西自己行。”
搬了两趟走到二楼,走廊门打开,年丰穿着白大褂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温彬笑着说了句:“小伙子,东西不少啊。”
年丰说完,转脸看见了手上抱着三个小箱子的祈雨。
祈雨微微低头双手交握在箱子底部,指关节手背微微发白,年丰嘴皮动了动,最终绷着一张脸贴着墙壁走了下去。
温彬一转楼梯刚好看见,一红一白两张挂满冰碴子的脸错身而过。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祈雨借着给陈乔生汇报工作又打了几通电话,陈乔生松口答应了,给他们再派人过来。
祈雨整理好最后一点资料一抬头,温彬捧着两个人的饭盒:“吃饭去啊?”
走到食堂两个人打好饭找了张空桌刚坐下,林钊拿着一大一小两个饭盒走了进来,祈雨看了眼没打招呼,闷着头扒拉自己的饭。
林钊打好饭一转身看见了温彬正看着自己,捧着饭盒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祈雨闷着头没搭话,温彬热情地询问:“你自己吃啊?”
林钊举了举手上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小盒子是我师父的,下面是我的,都有!”
“你师父不自己过来吃啊?”
林钊摇摇头:“他吃得少,随便吃两口,所以都是我们吃啥给他顺道带点回去。”
温彬余光里祈雨埋着头,手上的筷子在饭盘里拨来拨去就是不往嘴里送,他拍了拍林钊手臂:“快回去吧,一会凉了吃了对胃不好。”
温彬目送林钊走出好远才回头,对面坐着的祈雨已经从拨弄菜变成了戳菜,温彬琢磨了下放轻声音问了句:“哥,你和年法医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不认识,我上哪认识去?怎么了?难不成你看他眼熟?”此类问题祈雨早已仔细回忆过,所以回答起来特别快。
他的快速反应让温彬觉得,他哥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随口糊弄。
“我是觉得吧,你是不是以前不小心冒犯过年法医,我看他对你不愿多接触的样子,你知道你这性子远近闻名,当然我们处得久的人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温彬话越说越小声,祈雨停止了戳菜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瞪着他,他已经尽量改变了措词,比如将“得罪”变成“冒犯”,“不想理你”变成“不愿多接触”,祈雨还是一副就快爆/炸的样子。
他赶紧多加了两句:“当然我知道,这事你在你师父的指点下已经改了很多。但是,你知道的你这威名远播,一时半会很难改变大伙的固有印象,可能年法医就是性格内向不多言多语,可能我以前没跟法医怎么接触过多虑了。”
祈雨嗯了一声,把饭盘里被他戳碎了的菜叶混着饭粒扒拉进嘴里,连着拨了几口吐了一口气:“法医都不爱说话,正常的……”
祈雨听温彬没有质疑的意思,干脆多说了几句:“你知道法医这个职业叫什么吗?”
“叫什么?”
“寻找沉默的真相,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因为说话会打断他们的思路,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
温彬从毕业就跟着祈雨,祈雨之前的工作跟法医直接交流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温彬,他能把局里鉴定科的人认全乎就不错了,哪知道什么法医的普遍性格。既然祈雨这样说他稍稍放心下来,毕竟以后要天天打交道。而且办公室楼上楼下,宿舍都在一层楼要是关系处得不好,怪尴尬的……
两个人吃完饭刷了饭盒往办公室走,说说笑笑间温彬余光出现一位个子挺拔白衣黑裤的身影。
他转眼一瞧年丰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空饭盒,迎着他们走了过来,看样子也是要去刷碗。
“年法医,您亲自洗碗啊?”温彬主动打了招呼。
年丰嘴角一挑语带笑意:“瞧你这话说的,我还亲自吃饭呢?别把我们想象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们也是普通人。”
温彬尴尬地挠挠头,祈雨目不转睛和年丰擦身而过往前走,如果到这会他还看不出来年丰不大想搭理他,那他就可以脱下警服告老还乡了。
刚才给温彬胡诌的鬼话,什么法医都不爱说话,他自己都没底气心虚。
温彬尴尬地挠挠头,冲着年丰笑了笑拔腿追着祈雨,刚小跑两步。
“温警官。”
年丰出声叫住了温彬,温彬一回头,年丰依然是笑着的语气:“骸骨能做的检验报告我都做出来了,这会正在打印。一会空了你们过来拿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碰。”
温彬决定,从此以后坚决不再和祈雨讨论“法医的性格”。
温彬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在板凳上,祈雨发话了:“不是让你去拿报告?”
温彬本想说,人年法医说的是我们,不是非我去。
不过听祈雨那语气,他话到嘴边只有两个字:“好的。”
温彬走上二楼门虚掩着,他意思意思敲了两下推门走进去。
第一间办公室门开着,他看到坐在电脑前专注敲着键盘的林钊,他扫了一眼没看见年丰。
林钊对于身后渐渐靠近的人毫无察觉,直到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肩头,他蹭地绷直了身子一转头看见了温彬:“温警官,您是来拿报告的吧?”
林钊拉开抽屉取出报告递给温彬,厚厚一沓温彬翻了几页随口问,年丰去哪了。
“他好像去找柯所了,您有事吗?要不我叫他回来?”
“不用,不用,我就随便问问,你忙吗?”温彬拉过旁边的一个凳子坐在林钊旁边。
“不太忙,就是整理点资料,您有事吗?”
“那我们随便聊聊,我顺道请教您点问题。”
温彬这一随便聊了不少时间,直到年丰从外面走进来温彬才起身告辞,年丰看着温彬手上的报告和颜悦色地说。
“我这边的建议就是暂时放一放,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哪些方面有疑点可以提出来我再查查。现在这副骸骨,按规定我这边会保管一段时间,直到找到源头或者有了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