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赶路。
年关刚过,出城的人并不多,此时又是清晨,官道上的车马几乎寥寥无几,所以平日里行进不快的马车,也似乎更快了一些。
马车内传来一段年轻男子与小孩儿的对话。
“爹爹,你真的确定你没事了吗?”
“当然,我身体倍儿棒!还有别叫我爹。”
车上对话的,正是方子游和小团子。
——几天前——
等体内毒素排尽后,方子游终于能从床上起来,再次站到街道上时,也完美错过了正月的最后几日,各家各户都已经收了装饰,之前的小食摊位也都收了,街上反而显得冷清。
这几日,小团子极尽所能地缠着他,恨不得终日黏在他身上,要不是后来,白寒轻以小孩子太聒噪不利于病人康复的理由,把小孩子赶了出去,方子游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先找到小团子的家人,然后赶紧丢给他们溜之大吉。
知府大人因为结了案子,最近脸上也笑开了花,来探病的时候,都直呼方子游小兄弟。
寒暄过后,方子游才提出了问题。
“知府大人,梅园最后打算怎么解决?”
“小兄弟你病了以后,白先生都和本府说了,这梅园下面的,确实动不得,但是梅园里的枯树,可以全部挖出来损毁掉。”知府皱起了眉,一脸担忧,“你说那个什么蛊,真的不会跑出来吗?”
方子游其实也担心,但是他毕竟不是医生。
之前白寒轻就说过关于这个母子蛊的问题,现在看来,白寒轻的用意,大概是只要把子蛊的吸取养料的方式给他除掉,子蛊就会自己死去。
可是这母蛊会不会又继续催生新的子蛊,真的让人不得不担心。
但无论如何,现在也许维持现状是唯一的办法了,而且...
梅园下面的沉睡的十几冤魂,想必不愿再被世人知晓。
知府临走前,方子游想起一件事。
“对了,知府大人,十年前梅园的那一场大火,同年还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十年前?”知府明显奇怪为什么方子游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看过的卷宗,片刻,才继续道:“啊,对。十年前,皇上下令,前丞相白溪山通敌叛国,株连九族,当年白溪山一家本来已经退回洛阳城,但左丞相霍启山亲自领旨前来,白家惨遭灭门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方子游隐隐有了猜测,毕竟白姓并不多见。
知府却摇了摇头。
“卷宗实际上写得非常模糊,就连当年到底白家死了多少人也没有明确记录,株连的过程更是一笔带过,本府也是来洛阳城之前听同僚说起过。
“说起这白家,也是可惜,当年白溪山未及弱冠,便已跟随父亲左右,出入朝堂,所言所举,皆是为百姓社稷,乃是治世良臣。
“只可惜树大招风,自从白溪山的父亲去世后,他顶替了原本父亲丞相的位置,也逐渐遭人眼红,后来实在被排挤太过,才提前向皇上请求返回故土洛阳城。
“至于为何后来被人举报说叛敌通国,就不得而知了...”
知府走了以后,方子游基本可以确定,白寒轻就是当年白家灭门的漏网之鱼,算算时间,也刚刚好,再结合之前他们在墓穴内看见壁画后,白寒轻的反应,基本八九不离十。
只是方子游现在不确定的是,为什么白寒轻会决定要跟他一起去巴蜀呢?
如果他真的一心想查清真相甚至复仇,那必定不会离开洛阳城,就算要离开,也只可能去京诚,怎么可能跟着他一个“江湖剑客”满江湖乱走?
何况他都说了自己“失忆”了。
难道自己真的只是自作多情,这些都是巧合?
方子游不敢去直接问白寒轻,只能继续在心里憋着。
痊愈之后,方子游也从白寒轻那里得到了之前被老板娘拿走的东西,但白寒轻只还了承影剑给他,文书通牒和银两都被收走了。
“这....银两你不给我就算了,为啥文书也不给我,万一出城要用呢?”方子游挠挠头。
白寒轻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方子游不气馁,又问:
“你不给我也成,那你给我念念,我文书上面写了啥。”
这回白寒轻理他了。
“上面写了你叫李清秋,巴蜀人。”
“...”
方子游一个字也不信,就算他上面一个字也不认识,好歹数还是识的,那上面虽然字不太多,但是绝对不止这几个字。
但是他看白寒轻那个样子,自己也拗不过他,想了想,反正他们也要一起上路,让他拿着就拿着吧。
不过后来小团子得知白寒轻要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整整一个时辰没有理会方子游,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扭扭捏捏地钻到方子游被窝里。
美其名曰保护爹爹不被拐走。
其中过程暂且不提。
等到第二天一早要出发的时候,因为方子游一行人,三个人里面一个不会骑马,一个年纪还太小,所以只能雇马车,幸好是知府大人了解了情况后,派了一个车夫,特意将它们送往川蜀一带。
一路上虽然颠簸,但好在知府指派的车夫经验老道,方子游他们也没怎么受罪。
中午在路上休息了一会儿,四人吃了些从洛阳城里带出来的干粮后,便继续上路,直到傍晚,马车才终于驶到了一座小镇上。
“两位公子,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在前面的小镇上休息一夜,第二天再上路吧。”车夫隔着马车门帘道。
方子游掀开帘子看了看,果然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了,再晚些估计都看不到路了。
回马车里把睡在软垫上小团子抱起来,和白寒轻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小镇看着并不大,门口竖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写着“上河镇”三个字,想来是小镇的名字。
粗略看,镇内道路狭窄,车夫只能先将马车拴在小镇外,几人徒步进了镇子。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晚,等方子游几人进了镇子以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只能就着各家各户门口挂的灯笼,勉强辨认方向。
在敲了几户人家,都没有人开门后,方子游他们总算在前面看见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客栈,但客栈门却紧闭着,里面也不像正在营业的样子。
车夫正要去敲门,见方子游待在原地不动,奇怪道:
“公子,怎么了?”
“不,没什么。”方子游连忙摆摆手。
不想说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他现在对客栈有些犯怵。
最终车夫敲响了客栈的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谁呀?”
“我们是路过的游人,时间太晚了,想在老人家您这儿住一晚。”车夫立马应声道。
里面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客栈门突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露出来半张脸,却不是刚才的老者。
只是这半张脸看着实在诡异,脸上画着女子的妆容,却红绿不分,脸上涂抹了大量的妆粉,眼睛周围还涂满了一圈红妆,脸上唯一正常的地方便是嘴唇,只是这嘴唇在这半张脸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惨白,
“你们几个人?”半张脸问道。
车夫被这不人不鬼的半张脸下了一跳,硬着头皮回道:
“四...四个。”
那半张脸又将门叶推开了一些,露出了另外半张脸,更是惨不忍睹。
只见她往外探头数了数,才摇头道:
“不对不对,不是四个。”
“我们怎么不是四个人?”车夫被他弄得有些懵。
“一二三,你们只有三个人。”
半张脸,不,现在应该是叫整张脸了,指着方子游的怀里,一脸认真地说道:
“加一只小猫,小猫不是人。”
趴在方子游怀里的小团子,从被抱下马车就醒了,只不过为了多赖一会儿,故意装睡,这会儿却装不下去了,直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你说谁是小猫!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是小猫!”
一直抱着小团子的方子游当然知道小家伙儿是不是在装睡,只是他也惯着,见小孩儿一幅炸毛的样子,心里直呼可爱。
客栈里的那人看着小团子上蹿下跳,咋咋呼呼地指着她的鼻子大叫,也不生气,只是自言自语了起来。
“原来会说话,那就不是小猫,前几日看见隔壁姐姐也是这样抱着小猫出来,她告诉我是小猫来着,可是小猫不会说话,人会说话,一二三四,这回是四个,我又算错了,妞妞真笨。”
“妞妞”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给方子游他们开了门,一蹦一跳地又进了客栈。
这下几人都看得出来,“妞妞”说话颠三倒四,多半是个痴儿,难怪行为举止极其怪异。
方子游和一直不出声的白寒轻对视了一眼,率先带着小团子进入了客栈,白寒轻紧随其后。
车夫看两个主子都进去了,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
客栈内倒是跟外面大相径庭,虽然从外面看,客栈破破烂烂的,似乎摇摇欲坠,但是进到里面来,倒还暖和,也不透风,桌子虽然显得老旧,数量也不多,但是显然日日都有打理,看上去很干净。
刚才第一个回应他们的老者,就坐在柜台后面,佝偻着身子,左手上拿着个烟斗,右手按着算盘,面前上放着几个类似账本的东西,看上去他们来之前,老者正在算账。
方子游不动声色地四周打量了一番,才走到柜台前,笑眯眯地问道:
“老人家,还有房间吗?”
柜台后的老者缓慢地抬眼看了方子游一眼,嘬了一口烟斗,吐出白烟后,才不紧不慢地答道:
“有啊,我这后头墙上挂着的,一个牌子一间房,自己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