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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公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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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不知不觉间安静下来。

那团丑陋臃肿的怪物也反常地停下,原本已经快探进隔间的触手被庄迭指尖香烟的火星一烫,迅速缩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宋淮民的错觉,狭窄的视野里,他竟然觉得那个怪物正畏惧着眼前这一幕,甚至开始迟疑着缓缓后退。

没有给对方太多迟疑的时间,庄迭主动走向那团怪物。

他垂着视线,眼睛被碎发遮得看不清。昏暗的灯光下,庄迭像是漫不经心地“咔哒”、“咔哒”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明灭的火光映着半张脸。

寂静偏僻的盥洗室里,一切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怪物似乎已经因为忌惮而隐隐发僵,却依然有些不甘心。悄然蠕动着的触手远远绕开庄迭,正要伺机探向宋淮民藏着的隔间,忽然被近在咫尺的火星逼得滞在原地。

庄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它面前,指尖捻着的烟头明明灭灭,差一点就要烫在那条触手上。

像是察觉到了怪物的“视线”,庄迭也抬起头,友好地朝他一笑。

怪物瞬间扭曲起来。

像是彻底被某种深植的恐惧彻底击垮,它竟然甩脱了那条触手,庞大的身躯拼命挤压着盥洗室墙壁,组成身体的肉块不断蠕动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间盥洗室。

……

庄迭松了口气,把烧剩的半支烟在积水里彻底灭掉,扔进垃圾桶,双手飞快拉开两扇厕所门:“你们看见了吗?”

凌溯用力点头:“看见了,太可怕了。”

宋淮民:“……”

“我们被追了一路。”凌溯礼貌地征得了庄迭的同意,帮搭档把吓直的头发重新揉卷,“要是没你解围,就被它和厕所一起吞了。”

凌溯摸出把柳叶刀,半蹲下来,就着昏暗的灯光扒拉怪物抛下的肢体碎块:“梦里出现这种怪物,看来当事人的心理状况非常不容乐观……”

“到底都怎么回事,那怪物怎么就跑了?”宋淮民现在就觉得这两个人的心理状况非常不容乐观,“庄迭,你刚才跑哪去了?怎么还换了身衣服——”

他定睛看过去,却诧异地停住话头,又来回仔细看了看庄迭和镜子。

站在两人面前的庄迭很正常,和他们意外分散之前没什么不同,可镜子里映出来的影子,却依然还是那个穿着校服的瘦弱中学生。

“你们也能看到?”庄迭指了指镜子,“这应该就是当事人。”

“下午四点”是一个关键时间节点,像是一道无法逃避的诅咒,烙在当事人的潜意识里。

每到这个时间,他就会被拽进一场没有终点的噩梦。

所以他必须抢在一切发生之前,尽快逃到相对而言最安全的盥洗室。会有人到处捉他,他不敢反抗,只能躲进厕所深处,那个被当作工具间锁起来的第七个隔间里。

庄迭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去查看厕所隔间,结果才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了被怪物追进来的凌溯和宋淮民。

后面发生的事,三人就都已经很清楚了。

凌溯没能在那一团碎肉里找到什么线索,收好柳叶刀起身,和庄迭一起走到第七隔间外:“看起来,即使是这里,也没能成功保护我们的当事人。”

第七个隔间看起来像是保洁专用的工具间,门上挂着把已经损坏的挂锁,墙壁满是脏污。

隔间里堆满了半旧的扫帚和拖把,还有些被淘气的学生扔进去的垃圾,并没有什么明显特殊的地方。

厕所的面积原本就不算大,大概是受楼体布局的影响,第七隔间还要比其他几间小了近一半,再加上里面的杂物,给人的感觉格外压抑逼仄。

“对了,那个‘影子’一开始不就是从第七隔间跑出来的吗?”宋淮民忽然想起来,“会不会黑影其实就是做梦者本人?”

宋淮民逐渐跟上了两人的思路:“那个一团肉的怪物,其实就是欺负他的那些人,即使到了他的梦里也到处抓他……”

“梦主自身的潜意识投射吗?应该不会,这场梦里梦主的意识很混沌。”

凌溯走进隔间,关上门找了找感觉:“不过相比起来,怪物就是加害方的隐喻可能性倒是很高。”

知道了那东西原来也是人,恐惧就消散了不少。宋淮民松了口气,擦净掌心的汗:“既然是人,干嘛非要弄成怪物?这样不是更吓人吗?”

“因为梦境对恐惧的映射是分层的。最初级的恐惧包含着明确的对象,的确会具体到某人……但随着这种情绪逐渐侵蚀,内心就会逐渐失去直视恐惧的勇气。”

隔着门板,凌溯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发闷:“这种时候,潜意识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无法战胜的怪物。”

“老宋。”凌溯打开隔间门,特意提醒他,“我们是在当事人的潜意识里,即使现实中那是人,只要这份恐惧没有消弭,它就还是怪物。”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噩梦,当然也包括梦者本人——这场梦不能结束,当事人就会永远困在被怪物无休止追逐的恐惧里。

想起模拟梦境中亲眼见到的情形,宋淮民也不自觉捏了把冷汗,严肃下来点了点头。

已经亲身近距离领教过一次,宋淮民对那团怪物的破坏力依然印象深刻。

也是因为这个,宋淮民完全没能想到,庄迭只是靠着气势,居然就能把那团怪物吓退……

想起刚才的情形,宋淮民心头也莫名生出些警惕,想要再细些盘问庄迭的履历:“说起来,你以前——”

宋淮民:“……”

庄迭站在墙角,他刚被凌队长没收了打火机和香烟,正把小熊睡裤的两个口袋都反掏出来给凌溯检查,并得到了一根棒棒糖作为奖励。

庄迭戴着小天才手表,正认认真真剥糖纸,循声抬头。

宋淮民问不出口,用力揉了揉额头:“……你们怎么知道那怪物不会一上来就破坏隔间?”

“之前的模拟梦境里,我们被追到走廊的尽头,怪物看起来像是被火拦住了,其实不是。”

庄迭研究了一会儿那个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它吞噬房间的速度很快,可即使必须灭火,也没有立刻吞噬盥洗室,只是拧断了外间的水管,说明它对里面的隔间存在着某种畏惧。”

宋淮民有些诧异,他们一起经历了那场模拟梦境,现在回忆起来,的确和庄迭描述的情形一样,只是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宋淮民问凌溯:“你呢?”

凌溯抱着一整桶正在诱拐搭档的棒棒糖:“莽了一把,莽赢了。”

宋淮民:“……”

“黑羊效应。”凌溯咳了一声,重新解释,“弱者向更弱者挥刀。面对高压时,人们习惯于把问题转移给群体里最软弱的人,用来逃避问题本身。”

绝大多数情况下,霸凌者都不是真正的强权方。

他们是加害者,但绝非不可撼动,他们只是一群从众、盲目、欺软怕硬、挥刀向更弱者的乌合之众。

“如果我没猜错,噩梦的循环就是这样开始的。”

到现在为止,庄迭的思路终于完整地连到了一起。

“被拉进梦里的人,都会像我们一样,被怪物追到同一个地方。”

“只要看到盥洗室的镜子,认知就会受到梦境中潜意识的侵入和干扰,看到穿着校服的自己,最后把自己当成镜子里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认知被影响到一定程度,再看那团怪物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人。”

“在这种时候,出现了两种分支选择——躲进第七个隔间再也不出来,或者出去向对方求饶,乞求成为他们的一员。”

“前者早晚会和整个盥洗室一起被吞噬,后者会被同化,成为持刀的屠夫,这个过程会一直循环。”

庄迭走到那面破碎的镜子前:“所以,我们现在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这些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复杂,宋淮民反应了半晌,忽然醒悟,背后刷地冒出冷汗。

“你是说……”宋淮民蹙紧眉,悚然问,“那些被拉进梦里的人,我们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他们要么成了怪物的一部分,要么变成了那个黑色的影子?!”

庄迭看向站在一旁的凌溯:“在梦里变成这样,现实里会有什么后果?”

凌溯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这里毕竟不是现实,除了昏睡以外,理论上不会对身体造成其他影响。在梦中受伤会导致精神倦怠、疲惫、可能出现可逆性的短期失忆,都可以恢复……及时解开梦境就不会有问题。”

“那还不快点?”宋淮民快步朝外走,“我记得——”

他停在盥洗室门口,脸色变了变。

……外面的一切都消失了。

这样描述或许不太确切,更加恰当的说法,是公寓仿佛忽然消失了,门外的一切都被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血雾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这间盥洗室,居然像是独立出来,就这样突兀地漂浮在了这团血色的浓雾里一样。

门开着,外面暂时没发现怪物,路线也大致记得。

要不要就这样迈出去?

宋淮民扶着门框,不自觉地吞咽了下,看向同样停在门口沉吟的凌溯。

虽然楼梯和房间的位置会不断变动,但单层楼内的布局总还算稳定。

他们要离开这里,哪怕无法在雾中查看四周,凭借记忆摸索着找出一个房间暂作修整,其实也并不算困难。

但不知为什么,这团浓雾里像是充斥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只要敢迈出去,就会瞬间坠进一片永不见底的深渊……

凌溯的神色也同样显出些严肃,他没有立刻出门查看,把从庄迭手里没收的大半包烟往门外扔出去。

在他们眼前的是格外诡异的一幕——那包烟被血雾迅速裹住,又一点一点融化,终于也变成了血雾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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