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徐卓？我这太吵了。你重新说一遍？”
江省医院人潮涌动的大厅中，往来人群摩肩擦踵地挤在狭小的出入口内外，这所全省最好的综合性三级特等医院，每天都汇集了来自全省各地的病人，喧嚣的噪声简直与促销的商场无异。
“许队——现在呢——能听到吗——”
徐卓在电话那头几乎是扯着嗓子。
“听见了听见了。怎么样，那个匿名电话有线索了没？局里根据易漩的描述，画出了嫌疑人画像，我发给你比对。”
“还没有。许队，匿名电话地址定位根本不在江城范围内，我们江城市里没有权限，需要上报省级的信息部门，到了省部这边，又发现定位位置在省外，现在属于全国……”
徐卓的回话声音闷闷。
徐卓虽然年龄不大，但做事成熟稳重，是许可信任的左膀右臂。他的声音没有焦躁，但显然也已经到了耐心耗尽的极限。
“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来，你让……”
“后头一位！哎，哪不舒服啊？”
问诊台的队伍排到许可，年轻的小护士声音像炮仗似的。
“你让他们速度点，被害人身份已经……”
“帅哥，哪不舒服？问你撒，后头好多人还在排队。”
许可半句话还没和徐卓说完，小护士把手上的笔在问诊台上敲敲，许可身后也抱怨声也四起。
许可连忙赔笑，又从队伍最前方走到了队伍的后面。
“被害人身份刚刚已经确定了，是江城师范附属幼儿园的那个方禾。匿名电话的信息准确，这个打电话的必须给我查出来！”
许可捂着嘴，压低声音道。
“是！许队！”
徐卓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答应得干净利落，一夜未眠的困倦一扫而空。
许可挂断电话，警觉的眼神扫视四周，出于本能，他对于案件的调查情况应当对外绝对保密。
人山人海的医院中所有人都满面愁容，唉声叹气，看来并没有人对偷听别人的电话内容感兴趣。
许可瞥了眼何为，他一直跟在许可身后，从队伍头到队伍尾，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何为似乎对于许可的电话内容同样没有兴趣，自始至终就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淡漠模样。
也不说话，像个跟宠似的。
还是祖宗型的跟宠，对人爱答不理的那种。
许可倒不在意，反正刚刚那个音量，何为肯定能听见死者身份确定的事情。
“恩人，刚刚怎么也不帮我和那小护士招呼一声，这队又得重排了。”
许可看着问诊台前拐了两个弯、正在缓慢移动的长队，笑着道。
何为的眼神轻轻掠过他一眼，虽然仍旧没说话，但对于恩人这个新称呼，何为的抵触情绪好像还挺明显。
就凭许可的情商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不知道怎么着，何为越是这样，许可反倒叫得越恶劣。
排在许可前面的两个女生突然发出低声的惊呼。
“哇……真的好帅啊庄老师！”
“太帅了太帅了，真的永远的神。”
“庄老师一笑我都不疼了，太好看了……”
人声鼎沸的医院大厅里，显示屏循环播放着的公益广告上，一个极其帅气的男人穿着白大褂，即使只有半身的镜头，却仍然无法阻挡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和一双大长腿。
深邃的双眼中，他的目光如同星点一般清澈而温和，听诊器垂过他几近完美的下颌线和脖颈，整个人的气质如玉般温润又柔和。
许可眉头微皱。
那是庄典。
他是近两年来娱乐圈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巨星，凭借参演的第一部电影《破格》就斩获了三大影帝殊荣。
庄典所拥有的异于常人的学历和谈吐，以及在公众面前鲜少露面的低调，都为他在娱乐圈中的极佳风评锦上添花。
两个女生紧紧凑在一起，看着公益广告中温柔冷静的庄典，她们溢美之词频出，已经达到了语无伦次的境界。
但同样也是这个庄典，在警局中不断呵斥和威胁警员，甚至动手砸坏公物，任凭谁去劝阻都没法平息他的脾气。
有些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啊。许可一哂。
“庄老师现在就在江城呢，好可惜啊，好想看他参加LK公司的新品发布会啊~”
“听说这次发布会LK公司那边过来的几个项目负责人也超帅，我这有生图我给你看。”
“谁透出来的呀，又是姜姜吗？”
“哪能啊，姜姐都进局子了。”
两个年轻的女孩低声八卦着，许可瞧了眼何为，何为脸上依旧淡淡，但许可已经摸清了何为的表情模式，这人八成也在偷听。
许可一米九的身高占足了优势，他略微一颔首，女孩的手机屏幕就能一览无遗。
说给照片的女孩刚要点开，队伍又向前移动了一下。
“哎，抱歉打扰一下，你们也是庄老师的粉丝吗？”
何为突然一怔。
只见许可又是一脸极具欺骗性的无辜和惊讶，一副阳光帅气的眉眼微弯。许可指着自己手机壁纸，向两个女孩搭讪了起来。
他的手机壁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某游戏的性感女英雄变成了庄典的写真。
那两个女孩一抬眼看到许可，花痴的神情瞬间就挂在了脸上。
几句话之间，许可已经和她们聊得很是熟络。
何为蹙起了眉，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小哥哥要不要进我们后援团？里面很多庄老师的信息，很方便的，你关注我微博一下，我拉你。”
一个女孩脸上绯红，看着许可迷人的微笑，故作镇定地说。
许可刚想满口答应，何为已然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和女孩之间。
“不好意思，失陪。”
何为面色沉沉，随性宽松的穿着更显瘦削，他皮肤白净如纸，微微眯起眼的动作与许可产生情绪时竟有几分相似。
他自然地扯过许可的手臂，在两个女孩没反应过来之时，把许可扯出了排队的人群。
许可一懵。
看着刚排到一半又离开的队伍，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语。
“不是，我这队……”
“挂号。”
何为把许可拽到问诊台前，掏出口袋里的警员证轻轻拍到台面上。后面一个膀壮腰圆的大妈还没来得及骂出口，看到警员证瞬间变得充满了崇敬。
毕竟江省医院作为江城市局定点医院，警察挂号优先是合法合理的。
“哪里不舒服？”
那个满口重庆话的小护士问。
“被咬了。肩膀上。”许可回答。
“什么咬的？”
小护士看了一眼许可，又看了一眼何为。
一想到被姜姜和她的鸟搞了两次心态，许可的脸色略微有点自嘲。
“人。”
何为松开了扯着许可的手。
小护士的眼神怪怪的，目光在许可和何为脸上来回流转，看得许可心里发毛，总觉得她在猜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下次小心一点。咬破皮了也是要打狂犬疫苗的奥。”
小护士开了一张挂号单，语气十分耐人寻味，
“去挂号拿单子缴费，三楼打针。”
许可给护士意味不明的语气回敬了个疑惑的眼神，他偷偷瞥了眼何为，何为倒是淡然自若，眼神随意地瞟向一边。
这都什么谜语人？
许可晃了晃脑袋，在后方之前两个女孩低声的议论中，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大厅。
注射区的候诊室前，几个窗口一字排开，相比于大厅里中的队伍短了不少，但仍然无法很好缓解病人的排队压力。
“原来警员还能优先挂号，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恩人，受教了。”
许可微微抱了个拳，嘴上故意地又去喊何为恩人。
“那两个人是娱乐记者。”
何为没接茬，简短地回道。
许可一愣。
娱乐记者？
对于警察来说，每当出现社会性案件时，最不乐意接触的人群恐怕就是记者，比记者还不愿意接触的，就是那些没有组\\织纪律性、不从属于任何正规报社的娱乐记者。
说是娱乐记者，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记者证，说白了，就是狗仔队。
为了流量，这些人什么都能写，什么都敢说。特别是他们一旦缠上一个警察，他们就会死缠烂打地从对方口中套出案件进展，然后打着警方的名头添油加醋，导致社会上的舆论导向向完全不可控的错误方向发展。
那两个漂亮妹子是娱乐记者？不可能吧。
许可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他原本只是瞥到了那女孩手机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在新悦广场的偷拍，上面不仅有庄典、秦潜和姜姜，还有很多正在警局接受调查的人，许可认为那女孩手中很有可能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可以弥补遗漏的监控。
靠人情交际获取关键信息，几乎是许可在每个案件中都会使用的手段。
为了打探立场模糊人群的情报口风，摸清涉案人员的社会关系和行为逻辑，许可在江城每个夜总会和酒吧都办了会员。
许队玩起来花得很，比一般小混混上道多了。
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关键证据，不仅依靠超凡的交际能力，而且还需要敏锐的直觉，判断哪些人可能拥有最有价值的遗漏信息。
但这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许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警察。”
何为看着他，冷冷道。
许可咂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恰好身边一位抱着孩子女人经过，那小孩刚打了针哭闹，腿不小心踢到了许可的肩膀。
只见许可脸色一变，额前微卷的头发下，隐约要沁出细细冷汗，他艰难地捂着受伤的右臂，疼痛如同银针使得他睁不开眼，俊朗的脸旁上满是隐忍的艰难。
“何队，您好歹关心一下伤员，我这也……算是……工伤……吧。”
怎么办，这回真要挨骂还不了嘴了。卖惨得了。
许可的声音渐小，紧紧皱起的眉头下，眼神里满是可怜，似乎疼痛将要使得他血色尽褪。
何为挑起眉，淡淡的眼神看猴似的落在他身上。
难道被识破了？许可暗暗思忖。
不该啊，我这可是江城市吴彦祖啊，黑/道大哥王景山都被我的演技吓得一愣一愣的。
何为不会除了顺风耳还火眼金睛吧？
“好。那你等着。”
何为突然开口道，诚恳的语气倒是和许可的可怜半斤八两，
“好好歇着，英雄。我去给你买个果篮。”
说罢何为迈开两条细长的腿，当真一转眼就溜进了下楼的人群。
*
何为没入楼梯上汹涌的人潮。
薄汗已经微微浸透了他T恤的后背。
拙劣的借口，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何为能感受到，许可惊讶疑惑的眼神，一直穿过密匝的人海，紧紧跟随着自己，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时间不多，许可不是好骗的人。
但许可的出现，确确实实彻底打乱了何为的节奏。
另一只手机在何为左边的口袋中无声地亮屏，单色屏幕光线黯淡。
那方小小屏幕上，有且仅有三个字。
“顶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