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渗入,明晃晃地将梦境与昏暗驱散,照在陆深的眼皮上。
陆深抬起胳膊遮挡在眼睛上方,试图再偷个两三分钟的光阴给睡梦。
虽然,他并不会做梦。
隔壁的小孩一声冲破屋顶的啼哭成了最后的起床铃,陆深眯睁着眼睛扫了一圈,天亮了啊。这是第几个天亮了呢?
他迅速翻身而起,将睡在身下的手机游戏机都插上充电器,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探出头去。
门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驼着背,她弯腰逗弄着跟前还不到膝盖高的小孩。老奶奶的右脸上有一道紫黑色的伤疤,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颚,狰狞可怖,像是蠕动爬行向前的蜈蚣,好在肤色挺深,减淡了几分狰狞的效果。
老奶奶没想到身旁的门会打开,下意识拉了拉包裹头部的围巾,一只手执拗地牵着由哭闹逐渐发展成撒泼打滚的小孩。
“小陆啊,有几天没看见你了。”老奶奶两手拉住要往地上倒去的小孩,还不忘跟陆深寒暄。
“忙了几天就没出门。”陆深熟稔地回答,看了看像是牛皮糖一样,不肯放弃非要黏到地上去的小孩,嘴角带上几分笑意,“小宝这是怎么了?”
“嘿!早上他爸吼了他几句,就委屈坏了,非要他爸回来道歉。这会儿也不像以前有手机……”吴奶奶挤眉弄眼地瞥小孙子,“还不是那事给闹的吗。”
她看陆深有几分茫然,一拍大腿:“咋你还不知道呢?唉哟,这事都引起上面的关注了,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了。”吴奶奶看陆深的眼神有几分惊奇,“难不成小陆你这几天都没睡觉?”
陆深听出几分不对来,在他睡觉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他可不能跟人说他这几天根本就没睡醒过,只能敷衍过去:“活儿比较急,睡得就少了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唉哟,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工作固然重要,身体才是关键啊。”老年人式唠叨了几句才又扯回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出事,这几天那些个年纪轻的都整夜整夜地做梦,搅得人不安生。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天天的脾气可不得坏了。”
陆深装作了然得点了点头,也不追问什么。他弯下腰把牛皮糖吴小宝崽崽拉扯正了,拿了颗糖三言两语哄好了小孩,跟吴奶奶客气了几句后,合上了门。
与其从吴奶奶口中询问,不如上网搜查一下相关内容。
陆深以“最近”“做梦”“年轻人”“热点大事”作为要素进行搜索,跳出来五花八门的内容比得上末日前的八卦论坛。
大致浏览了一遍后,陆深对这几天发生的事大致有了一个系统的了解。
就在他睡着的第二天晚上,城内有一半以上的人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内容统一都是自然灾害,他们在梦中各种逃亡求生。奇妙的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一晚做梦的人复述的梦境中相似点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些不太可能雷同的细节也相同,除了梦中只有自己外,好像所有人都进入了同一片天地。
陆深睡着的第三天晚上,更多的人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见瘟疫蔓延的末世前,死亡与挣扎成为每个人梦中的主旋律。
陆深睡着的第四天晚上,又多了一些人参与到同一个梦中去。有人受不了连续三晚睡梦中的折磨,在梦中试图以自残的手段醒来,未果。
人们又一次惊慌着满头大汗醒来,按住惊悸难安的心脏,通过一下下有力的跳动感寻找现实的感觉。
陆深睡着的第五天晚上,人们梦见了老一辈口中的地狱——丧尸化的世界,受刑般度过了整整一夜。
第六天清晨,不知有多少人大叫着醒来,陆深也醒了,即是现在。
陆深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这可就有意思了。距离丧尸末日过去六十多年了,人类都快忘了当初的日子,面对这般来势汹汹的形势,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坚持多久呢?
网络上对于夜夜怪梦的讨论高楼垒筑,杂乱不知真假。有的人鼓吹末日论,将其看成末日的延续,又或是另一个开始。也有的人认为世界早已和平,这一切不过是有不安分的精神力者在背后作祟。
而几乎所有觉醒的精神力者都由城市上层组织登记和驱使,面对质疑却迟迟不给出的官方回复,沉默与对未来生活的未知酝酿恐惧与惊慌。
几天之内,天台与心理咨询室成为排队场所。
就在形势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之时,官方公布了一项发明——第二空间,也就是所谓的全息世界。
城市在短短一星期之内被颠覆,人们很快便适应了在第二空间中安睡休息以及寻找乐趣。
陆深斜倚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楼下热闹的马路,清晨的阳光投了块光斑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视线落在楼下来往穿行、精神奕奕的青年人身上,突然笑了:“你说,怎么他们就这么傻呢?和平年代百来年都没有重大突破的技术,经历了末日,在世界人口锐减百分之七十六,资源大幅度缩水的六十多年后直接达到应用级别。这怎么看都没那么靠谱吧。”
陆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没有人回应他。
桌上的打印机亮着电源灯,与之相连接的电脑却关合着在一边。“咔嚓咔嚓”一张白纸滑入打印机里,出来时上面写了一行话:
人就是这样的,只要有丁点希望就绝对不会放弃。
陆深没有走过来,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继又垂下眼去,在心中咀嚼这个词汇。
窗户的缝隙中偷进一缕风,吹得窗帘起伏摇摆,陆深半边的脸庞沐浴在晨曦里,映在他眸中成了一抹璀璨。以鼻梁为界,那一半沉浸在清晨的阴凉里透出几分阴郁。
他叹息地轻声呢喃:“希望啊,真是讽刺。我一个恶魔给人类送希望已经出格过一次了,可不会再有第二次。”
打印机像是没墨一般顿住了,一会儿才又“咔嚓咔嚓”运转起来。
纸上依旧只有一行字:陆深,你真是个好恶魔。
陆深伸手挡了挡逐渐刺眼起来的晨曦日光:“你这话更讽刺。还有,一张纸就写一行字,经历末日你还不知道‘节俭’两个字怎么写吗?”
打印机又顿了顿,时间久了一点,“咔嚓咔嚓”又一张纸。这次印刷了挺多东西,从头到尾,满满的一张纸。
陆深被勾起了些许好奇,他走向打印机,打印已经结束了。
那是一张画,打印出来的原稿画。画的就是陆深方才在窗口向下窥看那些来往人流的场景,晨曦将纸的一半铺上黄金色,另一半被更为灼目的红色占据,红得热烈,边缘的暗红更是平添几分危险。
陆深将画对向光,纸页薄透,过盛的光亮将线稿掩藏,将金黄的部分吞没,只剩下那一角橙红。
陆深对着光看了很久,他说:“真丑。”
打印机发出几声“咔嚓咔嚓”的声响,却没有移动纸张,像是在对这话不满抗议。
惹来一声轻笑,室内便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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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看似已经平息下来了,但精神力者组织此时正严阵以待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展开调查。
说实话,他们对此事的猜测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有未记录在册的精神力者出现了,所谓的不安分者;二是未知的力量又一次出现。
后者完全是猜测,半点证据也没有。自从六十多年前丧尸末日爆发之后,就一直有一个阴谋论存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对此的猜测分支就越发五花八门,甚至都有人猜测是外星人。
调查的情况并不如人意,没有发现什么精神力者的痕迹不说,新的意外状况很快就在第二世界中出现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半夜十二点,多半的人都已进入第二世界进入休息状态,停留在现实世界的只有超过六十岁的老年人和一多半还未成年的小孩。小孩中有极小部分同样受到噩梦的影响,不得不跟大人们一起前往第二世界躲避。
突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整个第二世界陷入一片红光之中。数不清的人从休息的状态中惊醒,人们茫然四顾,入眼的只有与自己一般惊慌茫然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第一个出声的人惊醒了其他人,动作快的立马按下身上携带着的离线按钮,只是按钮就像是个塑料玩具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只是几秒钟,尝试的人便有很多很多,惊慌害怕的人则更多更多。
有的人甚至暴力操作之下,将离线按钮按得再也弹不起来了。
人群慌乱起来,警报声却蓦地消失了。人群就像是受惊的鹿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就怕在某个视线不及的地方有什么危险会突然扑上来撕咬断咽喉。
一块块光屏在人群的头上显现,像是悬空的投影屏幕,黑黑的屏幕上一个个字慢慢出现,宛如有人在不徐不急地输入着:请安静下来。很抱歉打扰大家的休息时间,有一些故事想与大家分享。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保持着诡异的动作暂停在原地。
光屏上显示出老旧电视才会有的雪花,“兹拉兹拉”几声后渐渐有人影显现出来。
陆深没有进第二世界,也没有在休息,他将一张打印机刚刚吐出来的纸揉成了一个团扔向了垃圾桶。
纸上只有一句话: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