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有着一种不甚明了的憋闷，教室内的气压没有低到令人无法忍受，但配合着风扇规律的旋转和讲台上数学老师对公式的讲解，足以起到让人昏昏欲睡的效果。
比起那些眼神恍惚的同学，卓烟显然是清醒的，但她的心思同样没有放在课堂内容上。她坐在靠窗的后排，左手撑着脸，脸还是朝着老师的，然而视线却飘向了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很无聊。
这种想法大概所有高中生都会有，但卓烟并不是针对此时老师所讲的内容，也不是因为日常生活中没有出现新鲜事物而感到无聊，最近学校里的怪人怪事可太多了，她的无聊来自于对自身身份的不认同感。
这种对自身的强烈违和感出现在很早之前，远比周围的怪事要早，但是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告诉她，她就是一个普通学生。所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卓烟也没有答案。她只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穿着校服出现在教室里。
卓烟放在课桌肚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也不急着回，而是等到下课后才慢吞吞地将手机藏进袖管里带到了厕所。高中自然是不允许在教学区使用手机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学生人手一机。卓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乖学生，避着老师使用手机也不是多害怕惩罚，只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懒惰心态。
将厕所隔间的门关上，卓烟点开了名为恋之圆舞曲的app，根据安利她这款游戏的同学所说，这是一个多人在线乙女游戏，自由度非常之高，不仅所有出现的男性角色都在可攻略范围之内，也没有固定剧情，还可以组队进行游玩，基本上每个人的游戏体验都没有重复。
卓烟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之间的关系可以用虚假繁荣来形容，所以虽然在安利之下痛快下载了这个游戏，但其实她上线只加了好友，根本没有开始过剧情。察觉到一起玩这个游戏的几个同学不对劲是在上周，而接到游戏里的求救是在前天。
当初极力推荐她恋之圆舞曲的同学，也就是通过游戏里的好友系统给她发消息的吴梦月，自称被困在了游戏里，但是在卓烟的视角看来她并没有失踪，只是最近行事怪异，同理还有和吴梦月一起玩的几个女生。
虽然心里大致有个猜测，但是卓烟还是决定装傻。
“邱欣她们呢？她们不是和你一起玩？不能救你吗？”
“她们……她们也被困在游戏里了，而且我和她们失散了。”
似乎没什么破绽，吴梦月和邱欣几个人最近都有些异常，没道理吴梦月被困，其他几人却没有。
“我现在只能联系到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先不要着急。”
“你进游戏前先和我组队，就能找到我了。”
“我明白了。”
回复完这句后，卓烟当然没有组队进游戏，而是晾了“吴梦月”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被鸽了，游戏里再次发来消息。
“我快坚持不住了……你什么时候能来救我？”
手机的光照亮了卓烟的脸，她的眼睛虽然大却不够圆，眼尾还有些吊梢，没有笑意的时候便容易显出几分凶相，却偏偏配上了一张有些婴儿肥的小圆脸和饱满的嘴唇，两相中和之下糅杂出介于乖巧和冷漠之间的微妙气质，然而此时隔间里不良的照明却让她更多地隐于昏暗，光影作用下只一双眼睛过分突出，透着十足的漠然。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会来救你呢？”
这种几乎是迫不及待要哄骗她进游戏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摆明了不怀好意，她对自身身份的强烈违和感不代表她对任何异常的事都奋不顾身。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隔间的门。
卓烟皱了下眉，她进来的时间按道理来说没有长到让等候的人不耐烦，而且……
她瞥了一眼隔壁两间的底部，边上都没有人，有什么必要非得敲她这间的门？难道是清洁阿姨要打扫？
卓烟屏息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明明还没到上课时间，平时课间人来人往的女厕不知何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蝉鸣声都消失了。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力道却大了很多，几乎是在砸门，隔间的门随之晃动，仿佛随时有可能不堪重负。
卓烟面对摇摇欲坠的门板造成的压力无动于衷，点开手机相机设置了一番，将镜头调至前置摄像头，弯腰将手机仰面从门板下的缝隙伸了出去。
一张浮肿惨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在前置镜头的死亡角度和厕所的死亡打光之下格外惨不忍睹。忽略被泡发的五官和口鼻中流出的不明红白液体，勉强能认出站在门外的就是刚刚在游戏里被卓烟嘲讽了的吴梦月。
察觉到下面伸出来的手机，吴梦月低头看了过来，对着镜头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仿佛已经在享受想象中少女惊恐的尖叫。
确认屏幕上那张被拍出双下巴的脸看向了镜头，卓烟按下了拍摄键，开到最大的闪光灯随着连拍的“咔擦”声在厕所中不断亮起，猝不及防被亮瞎的吴梦月口中发出了几声含糊的怒吼，而卓烟则趁机拉开门冲了出来。
闪光灯只是出其不意，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卓烟跑了没几步，便听到身后吴梦月追来的声音，她连忙抓起厕所门口的拖把，回身就是狠狠一棍抽向吴梦月的头，将对方打退几步后没有丝毫犹豫，将厕所大门一关，用拖把将门把手抵住。
门内传来撞击的砰砰声，以吴梦月显然有异常的身体将门撞开估计也用不了多久。
卓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两点十六分，但从走廊上的窗口望出去看到的却是暗得根本不像这个时间会有的天色。走廊上的灯没有亮，一路过去的教室虽然开着灯，但都空无一人。除了厕所那里传来的撞门声，卓烟隐约听见一些尖叫和打斗声，离她最近的楼梯处还传来好几人的脚步声，过了几秒便见一行三人从拐角处跑了出来。
看到站在走廊里的卓烟，最前面的一人使劲冲她摆手：“快跑！有感染者！”
卓烟瞥到他们后面刚露了个头，和吴梦月形态相差无几的邱欣，而且听脚步声追来的还不止邱欣一个，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目标是在顶楼的音乐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感染者”都这样，总之邱欣的关节似乎比较僵硬，在连续上楼的过程中被甩开了不少距离，那三人紧跟卓烟进入音乐教室时邱欣还没有上到这一层，而音乐教室在走廊尽头，没有朝向走廊的窗户，进去之后只要把门关上就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暂时算是安全了，那三人扶着墙喘了半天粗气。
卓烟默默地打量着这两男一女，其中看起来是中年人的男人穿着蓝色制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桃木剑，另一个男性穿着和卓烟一样的蓝白配色运动装校服，头上戴着一顶黑礼帽，唯一的女性，也就是先前提醒卓烟快跑的人，穿着白大褂，双腿肌肉虬结，和整体瘦弱的身形相比十分突兀。
保安，学生，和校医？这有些怪的组合和他们装扮中的怪异之处让卓烟大概明白他们是什么人了。
最近学校里出现了大约十来个像这三人一样拿着奇怪道具到处查探的人，卓烟一开始还有些在意，但周围人全都熟视无睹，她便也没有表现出异样，只当没看到他们到处翻东西或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校医女的双腿在她休息的过程中，肌肉逐渐小了下去，最终变得十分纤细，卓烟不由多看了两眼。
校医女见状，主动解释道：“我的能力是肌体爆发性强化，不能一直维持那个状态。”
保安男和学生男对她这话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好像有能力强化是很正常的事。
卓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什么。
“任思嘉。”校医女带头之后另两人也报了名字，保安男叫张安国，学生男叫谈原。
“卓烟。”卓烟考虑过他们报的可能不是真名，也想过是不是要报假名，但同为学生，谈原万一听说过她的名字就不好办了。
“游戏进行到这个阶段，感染者数量越来越多，安全时间越来越少，大家还是一起行动更有可能活下来。”任思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卓烟的脸色，见她似乎不为所动，又补充道，“不过我也理解有些玩家喜欢单打独斗，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你。”
玩家？卓烟心头一动，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她对自身及周遭事物产生的违和感，学校里行为怪异的人，好像都有了解释。
这些人原来是玩家。
她所在的世界是玩家进行游戏的场景。
原来她，是NPC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