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腊梅芳香,苏木走到河畔,停了下来。
理了理思绪,苏木说道:“大人,你早就知道凶手有两人吧。
张姨娘死时,我们听到惨叫,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后来在院子外面发现了血衣,就以为是犯人行凶后翻墙逃走,途中怕被人发现,将血衣脱下,丢弃在那的。
可事后想想,张姨娘的丫鬟去拿个热水而已,并没有离开多久。凶手趁这段时间,混入小院,从后窗进入,杀人、毁容,爬墙,脱衣,逃亡。
整个过程,看似一气呵成,其实风险很高,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尤其是从后窗逃跑时,他居然还有心思将窗户的叉竿撑起,这点尤为奇怪。”
“嗯,确实很奇怪。”
陆大人默默地看着苏木,苏木正在想案情,没有察觉。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笑起来时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认真思考的时候却似换了一个人,神情专注,眼睛明睿,很是令人心动。
“刘小姐受伤的时候,我检查过屋梁,上面有一道被刻意抹干净的痕迹,显然是布置陷阱时留下的。但为何会留下呢?是不得已为之?还是留下时,凶手自己都没发现?
把这些反常现象连在一起,若是凶手有两人,就说得通了。
首先,凶手趁月桂去拿热水,由北窗偷偷进入房间,反锁房门后,将张姨娘杀死。然后,再翻窗而出,脱下沾满血迹的衣服,包成一团,扔出围墙,造成翻墙逃离的假象。
重新返回房间,将张姨娘的脸划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再将血迹延伸至门口。
当外面的人撞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人会下意识地沿着它跑到案发现场。
这个时候,凶手的同伙站在现场望风,确定不会再有人赶来,就给躲在右侧厢房的凶手暗号,让他趁乱离开房间。或者压根不用离开,只要混入人群,假装闻讯赶来就行了。
遇见刘景连的时候,他衣衫单薄,那是因为他之前穿着丫鬟的外套,行凶后沾到血迹就脱去了。他虽是男孩子,但才十二岁,在同谋的掩护下,很容易扮作小丫鬟混入小院。
至于叉竿之所以会被撑起,我想是刘景连扔掉血衣回来的时候,怕放下窗户会发出响声惊动外面的人,所以下意识地支起了叉竿。
如果刘景连有帮手,那刘小姐屋梁上的痕迹也就能解释了。短短时间内,刘景连要爬上屋梁设陷阱,没有轻功简直不可能,但如果是两个人,就好办多了。
首先,将腰带的末端绑上重物,抛过屋梁,另一段则系在刘景连的腰间。同谋只要拉起腰带,刘景连很容易就能升到屋梁上,设好机关。
那一段异常干净的痕迹,就是因为积攒的灰尘都被腰带拖动的时候擦干净了。”
陆大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说的没错,刘景连确实有同伙,她就是你曾见过的唐嬷嬷。”
唐嬷嬷?
那个不让刘景州进屋的老仆人?
“她是刘景州母亲严氏的陪嫁嬷嬷,武安伯在妻子死后,将表妹李夫人扶为续弦,又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的一双儿女。
刘景源由庶子变嫡长子,娶了工部尚书的女儿,从此仕途平坦,而原本身为嫡子的刘景州则什么都没有。
刘箬箬本是千金大小姐,却被李夫人随随便便许配给了自家平庸无能的亲戚,从此嫁作商人妇。
严氏死后短短数年,刘家已经易主。嫡庶不分,公道不存。”
说起这些,陆大人摇了摇头,武安伯如此厚此薄彼,刘景州若是品行不端无恶不作也就罢了,偏偏他为人敦厚纯良,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旁人都看不过去,更别提他母亲的陪房唐嬷嬷了。
“那唐嬷嬷怎么找刘景连联手,而不是刘景州呢?”
刘景连才多大,十二岁而已,而唐嬷嬷已经七十多了。这老的够老,小的够小,绝了。
“此事说来话长,刘景连的母亲原是武安伯的小妾,活着的时候并不得宠,生完孩子后,身体不好,十几年来一直卧床静养。
严氏在的时候,可怜他们母子,对他们颇为照顾。
五年前,严氏突发重病,武安伯不但没有细心照顾发妻,还在这节骨眼上,纳了李夫人推荐的张氏为小妾。
张氏此人,妖艳狐媚,仗着武安伯的宠爱,目中无人。除了她原先的主子李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几次给严氏请安的时候,故意出言不逊,顶撞于她,把严氏气得吐了血。很难说,她这么做没人暗中指使。
严氏病死后,张姨娘不知为何,又盯上了为人低调的曾氏,三天两头去她那寻事挑衅。有一次,曾氏生病,武安伯正好不在家,刘景连就去找李夫人,想让她请大夫给母亲看病。
偏李夫人头疼病发作,拒不见外人。刘景连当时才七岁,情急救母,就想自己出门找大夫,结果在门口被张氏碰到了。
张氏硬是说他年幼贪玩,不准他外出,将他扣了下来,关在偏房。等武安伯回来,再找来大夫,为时已晚,曾氏当晚就此离世。”
陆言拙说完,向来清冷的脸上也隐隐透着一丝不忍,刘景连小小年纪杀人手段及其残忍,可想起他之前所经历的事,也情有可原。
他和苏谦耐不住刘景州苦苦哀求,这才出手相救。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逼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谁更残忍一些。
“那……唐嬷嬷怎么样了?”苏木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刘景连都被关祠堂了,老太太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
“她在李夫人的汤里下毒,被抓了个正着,为了不拖累刘景连,当场触柱而亡。”
“唐嬷嬷为了刘景连死了?那这小子怎么还被关在祠堂?”苏木讶然。
陆大人叹了一口气,道:“那傻小子见老太太撞死在门柱上,一时悲愤,竟然拿刀捅了李夫人。”
苏木惊呼:“李夫人也死了?”
陆大人摇头:“那倒没有,听说伤了脊柱,现在半身不遂,瘫在床上。”
苏木“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怎么满意。
陆大人仿佛知道她的不爽,淡淡地说道:“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明白吗?”
苏木一歪头,回得干净利落:“不明白。”
在她看来,死才能了结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
陆大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苏木斜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了。利落地翻身上马,留下伤感的大叔独自面对青山绿水排解心中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