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知府不愧为万安的得意门生,师徒俩脸皮一般的厚。
欺负苏逊的脑子转得没他快,廖知府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拿在手里扬了扬,高声道:“苏大人,记载赈灾粮支出的账本在此,有明细有核对者。若你存有疑义,尽可拿去查看。”
这大招一放,别说苏逊傻眼了,苏木也彻底服了。
原来他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不怕锦衣卫都察院明察暗访,是因为他没有贪墨任何赈灾粮。
他确实有救治灾民,只是他选择了最有可能救活的那些人。至于那些被他赶到乱葬岗附近的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死了也就死了。
谁会注意到他们?谁又会为了他们,去得罪内阁首辅的得意门生,来秉持纯粹的公平公正呢?
说得不好听点,真定府上上下下数百官员,廖知府就算想要隐瞒,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除非大多数官员对此事心知肚明,只是事不关己,没人站出来质疑而已。
只有苏逊是个例外。
他是锦衣卫,皇帝的亲信,只对皇帝陛下负责,发现问题,如实禀告是他的职责。至于首辅不首辅的,再大能大的过皇帝去?
廖知府也知道这点,所以对他很是忌惮。见他查到了真相,杀又杀不得,打又打不得,就把人关了起来,打算关个十天半个月,等他把真定府的事处理完,有了政绩再放他出来。
届时,就算苏逊说破天去,没有人证物证,也是白费力气。
只可惜,功亏一篑。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两个多管闲事的人,把这个混世魔王给放了出来。廖知府若是知道都察院的经历大人此刻也趴在墙头看热闹,不知作何感想。
廖知府说完,就不再理会墙头三人组了。
他带来这么多官兵,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就算有万首辅给他撑腰,他也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府而已,不可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赈灾粮尽快发放下去,粮食堆在这里,始终是个祸患。
苏逊三人站在墙头,看着廖知府手下的官兵进进出出,像勤快的仓鼠一样,把粮食一包包地运出庄园,一时间倒也拿他没办法。
人家说了,他现在要去赈灾,你阻拦他,不就是阻拦赈灾吗?说不定人家还等着你阻拦呢?到时候,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你身上泼,淹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苏逊虽然不精明,却也不是傻子,他没有意气用事冲下去阻拦,而是蹲在墙头,苦想对策。
陆言拙见官兵都去搬运粮食,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轻声说道:“苏大人,我们之前在乱葬岗附近找到一些灾民,还擒住了几个官兵。这些人进了锦衣卫,总有人肯说实话的。”
苏逊还不知道这事,一听来了兴致:“乱葬岗那怎么会有灾民?”
苏木就把之前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苏逊的胆子可比苏木大多了,听完就想到了法子:“这里的粮食我们是保不住了,但被遗弃的那些灾民还在。我让附近卫所的锦衣卫去搜山,把剩下的灾民都找到,打包回京城。这么多人证,就算他廖知府再舌灿如花,我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陆言拙跟他提这事,也是这个打算。当下三人也不跟廖知府等人纠缠,跃下墙头,在门外静静等候。
一开始,廖知府还以为他们黔驴技穷了。等见到大批锦衣卫到来,三人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直接领着人就走。
那走的一个干净利落,丝毫不带犹豫,他向来谨慎多疑,心中琢磨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了。这才发现事情要糟,自己千算万算,居然没有算到那些没有死绝的灾民。
心中惶惶不安,向来镇定自若的他手忙脚乱地挑选了几个最为信赖的手下,一阵商量过后,马蹄嘚嘚,尘土飞扬,廖知府亲自领了一队人向着乱葬岗方向疾驰而去。
乱葬岗附近的安置点是廖知府吩咐手下置办的,他们当然最清楚在哪个山坳坳里。一行人熟门熟路地赶过去,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木和陆言拙一个套路用了三次,廖知府就是不涨记性,一着急就忘了之前吃的亏。
苏逊带着锦衣卫兴高采烈地出现在廖知府面前,大大方方截胡,当着他们的面清点了灾民的人数,准备把人统统带走,一个都不留。
廖知府气得直哆嗦,怒道:“苏大人,这些都是我真定府的灾民,你要把他们带到何处?”
苏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上京啊!怎么?你要跟着一起去?可以啊!我不介意多带几个人。”
廖知府挺胸而出,大义凛然道:“苏大人,这些灾民流离失所已经够可怜了,他们又不是犯人,你无权把他们带走。身为他们的父母官,我自会不计一切后果,护他们周全。”
苏木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灾民,回头白了他一眼。
啧啧啧!这脸皮够厚的啊!
还护他们周全?
看看这些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似乎被风一吹随时就要倒地似的,就这样护他们周全?
且不说,这批人当中还有好多在咳嗽,弄得不好,早已感染了来自深泽县的病毒,要不及时解救,这些人就跟吃了蟑螂药的蟑螂一样,一死得死一窝。
苏逊无视廖知府冠冕堂皇的说法,气死人不偿命。
“我来真定府,就是奉皇上之命,查赈灾粮发放一事的。这些人都是我找到的人证,我要把他们带回京城,合情合理。
不知道廖知府在担心什么?
若你真的好好照顾他们了,他们自会心存感激,不会说与你不利的话。
我相信廖知府爱民如子,绝不会做出苛刻虐待他们的事。所以,我带他们回去,只是做个见证,好让朝廷知道,廖知府在赈灾一事上是如何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廖知府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苏逊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伶牙俐齿,说话滴水不漏,一时间居然被他说愣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一山还有一山高。
苏木低头,看脚,默不作声。
这套说辞,其实是来的路上陆言拙教给苏逊的。
果然,文人还是要文人来治啊!
廖知府当然不可能带着手下这几个歪瓜裂枣和苏逊硬来。
一是对上锦衣卫,干不过。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其次,这样做了,无疑自掘坟墓。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苏逊还顾忌自己的老师是内阁首辅,行事有所收敛。
“苏大人,不瞒你说,家师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此番知道你要前来,他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我好好配合你,你看……
不如,我们先回府衙,好好商议此事如何处理。”
廖知府这话说的委实低声下气,可苏逊依然不为所动,指挥着锦衣卫把人逐一带走。
廖知府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又道:“苏大人,其实督察院也有派人前来巡视,就是在京城素有神探之名的陆大人。你们年龄相仿,不如等他到了,我们再做商议……”
苏逊回头,惊讶道:“原来你认识督察院的经历陆大人啊?”
廖知府见苏逊似乎与陆言拙相熟,以为事情有转机,忙凑上前,吹牛不打草稿:“是啊是啊,陆大人这一年来破了不少案子,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苏逊回头,看着陆言拙,笑嘻嘻道:“陆神探,有人跟你有过一面之缘哦!”
廖知府闻言,讶然。
没想到,站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居然是京城来的督察院经历,廖知府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言拙冷冷地看了廖知府一眼,礼貌而又生疏地打了个招呼:“嗯,刚刚在农庄确实见过一面。”
看着廖知府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苏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二哥和陆大人一唱一和起来这么默契,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打脸啪啪啪,廖知府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苏逊把灾民带走。
正盘算要怎么反败为胜,奏折要如何如何写才滴水不漏,陆言拙忽然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廖知府,下官前来真定府巡查一事已经完成,我会如实上书我所见到的一切。就此告辞,不再叨扰。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在京城相见。”
廖知府一听,气得差点吐血而亡,很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在京城再见?自己堂堂一个知府,外放正五品大员,任期没到,怎么可能跟他在京城相见!
除非接受处分,或者停职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