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一手掐着白明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往雪地里使劲拉去,白明赤着脚,脚后跟磨出了红痕,却只能瞪着眼睛,连呼吸都变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太子从他的怀里跳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被掳走。
单元楼外不远处停着一辆轿车,周良一路将他拖拽至车子旁,随后一手打开车后门,将他塞了进去。
白明重获氧气,大口呼吸着,双手紧捂脖子,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有多做停留,在车门关闭的瞬间,他一脚抵在车门,奋力向外钻出,然而周良就站在车旁,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将他塞进厢内。
右门不行,那就左门。
白明挪到左车门,迅速打开,周良见状,急忙从车后绕到左门,再次堵在门外,将他成功困在其中。
那就只能再回右门了。
白明又挪回右边,只要一直周旋下去,车子就无法启动。
但这一次,周良没了耐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白明。
仅仅是一个小举动,就已经让这场追逐游戏分出胜负。
白明不再敢轻举妄动,他的呼吸依旧不畅,身体全然保持静止,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成功逃离那黑衣人的魔掌,此刻竟然又会落到另外一人的手中,而他们的相同点,都是想要杀害自己。
周良的枪隔着玻璃,始终正对白明,他慢慢绕到前座的驾驶位,一开车门,钻了进来,又将车门一锁,这才收起了枪。
白明冷然道:“周警官,好久不见。”
周良目视前方,没有答话。
“你想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周良淡然回道。
白明不相信他的话,双手不停拉动车门开关,只是车门紧锁,他打不开,便放弃此举,想起周良和陆吾的旧怨,应声问道:“你是要来找我,还是要找陆警官?”
周良调整了后视镜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后座的“人质”,“当然是找你,你可比他有趣多了,再说了,他又不在家,我找他做什么。”
夜色凄冷,堪比周良的语气。
白明拍掉自己覆满冰雪的双脚,强装镇定道:“看来你连陆警官的行踪都很清楚,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说了,什么事也没有,” 周良右手点火挂挡,车子便启动了,他打开了后座的暖风,不屑道,“就是来找你聊聊天,谈谈心,难不成你和市局的队长成为情侣后,也和他一样目中无人了吗?”
白明心中一惊,他清楚陆吾和周良之间的冲突,更何况,周良还总怀疑自己是出租屋案的凶手,或许眼前这名警察正是因为这些,心生怨恨,这才想要绑架自己。
“你怎么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出来?正好落在我的手里,也省得我上去敲门了。”
这一问打断了白明的思绪,难道周良和刚才那名黑衣人不是一伙的?
在还没有摸清楚周良的底子前,他不敢坦言相告,反问道:“我还想问问你,魏峰怎么就在你的看管下,逃出了江安医院?”
周良一踩油门,车子发动,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不作回答。
白明知道自己的问题一针见血,于是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难道你是故意放他走的?要真是如此,你该不会是潜伏在公安的卧底吧?”
他一心想要激怒周良,从那张闭口不言的嘴里撬出答案,但是说完这话,他瞧见周良从后视镜里瞥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冷冽得让他身子一颤,心中不由得接受了这个猜想。
车子狂飙在无人的道路,周良故意不走寻常道,从犄角旮旯里一路穿过,虽然车窗被锁,但白明还想着趁着人多的时候敲窗引起众人的注意,这一回,就连这个渺茫的希望也破灭了。
二人保持沉默,或许是曾经见过周良的缘故,虽然都是面临着被枪击穿身体的风险,但白明宁愿落在周良的手里,也不想被那黑衣人抓住。
片刻后,周良缓缓开口,道:“看来你也察觉出公安有卧底。”
白明闻言一怔,平静道:“早在夏天调查沧澜路案被害人信息的时候,公安一有进展,媒体就全部得知,继而发布给江州市民,陆警官为此还大发过脾气,那时我就隐隐猜测,或许公安内部有人故意泄露,只是此人是谁,我不得而知,不过现在我可算知道了。”
他瞪着周良的侧脸,然而这名警察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车子最终开到了大路,沿着落雪的高架一路向着江边行去,暖风给得越来越足,车内车外仿佛两个季节。
“白法官,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长春路上吧,当时你报案说你家里发现了一具白骨,我立刻从槐安分局出警,一路赶了过来,当时陆队对你可真好,又是请你住他家,又是带你去市局,后来我一打听,不止是公安对你好,检察院、法院这些司法机关个个把你看成宝贝,钱衡、郑烨,众星拱月般围着你转,唯独我没有,我从见了你第一眼起就开始和你作对,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周良不疾不徐地说着,眼角带了几分伧狞,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他的双手固定在方向盘上,腰间的手/枪就这样暴露于身后。
白明一眼便看见了那把枪,他不敢看得太久,生怕周良从后视镜里看出自己想要夺枪的意图,他望向窗外,等待最佳时机的降临。
讨厌还算不上,除了穷凶极恶的罪犯,他倒是没有讨厌的人,他对周良更多的情绪是无奈与不解,他不解于周良将自己视为杀害秦薇的凶手,更无奈于周良一直寻找这一点的证据,不过他也能理解公安的做法,所以日常也没有太过在意。
“不讨厌,无感。”
周良戏谑一声:“你倒是大度,还是说你现在怕了我,不敢说实话?”
“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在你手里最坏的可能性不过是一死,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在公交车上受炸弹威胁,在江心公园被人追杀,童年还险些被人掳走,甚至就在刚才,我还差点死在了家里,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比你可怕?”
周良一怔,问道:“你家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明把他的胃口吊了起来,却又不再说下去,道:“周警官,这就和你没关系了。”
周良自知撬不开他的嘴,只能先将车子开到目的地。
没过一会儿,车子来到了富茂大厦的楼下,白明神情不安,恍然大悟道:“原来周警官是富茂的人,怪不得要抓我前来,是不是我把丁飞之死的矛头对准了富茂,所以徐老板要准备杀我灭口了?”
“白法官,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愚蠢,” 周良停好车子,没有回头,“这样吧,我回答一个你的问题,你也回答一个我的,怎么样?”
若是能了解富茂的隐情,那可比今日来抓自己的黑衣人要有用得多,这算是个盈利的生意,白明点了点头,答应了。
周良先道:“你想问什么?”
白明认真道:“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这坐着,什么也不干,” 周良轻松答道,“这可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他又扭头看向窗外那栋漆黑的大楼,回问道:“说吧,你刚刚在家里怎么了?”
白明说得不慌不忙,应对自如,“有个黑衣人进家门后想要杀我,我逃了出来。”
周良瞳孔微缩,随后一笑,“看来我到得正是时候,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那倒没有,我已经成功逃了出来,只是不巧又看到了你,” 白明悻悻一声,又打起精神,“你今晚为什么要接我过来?是受了谁的指使?”
周良早已料到他下一个问题就是如此,轻嗤一笑,道:“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白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周良一挑嘴角,抽出对讲机,肃然道:“花白浜派出所,听到后迅速带人去一趟花白浜,现有一名全身黑衣,行踪鬼祟的人出现在3号楼19层附近,见到后请立即实行抓捕。”
此话一出,白明目瞪口呆,他看着周良收起对讲机,心中困惑难解,“你、你不是来、来绑架我的吗?怎么还有权力调动警察?”
“都是你的猜想而已,我可从来没说我是来绑架你的。” 周良惬意地靠在座椅背上,轻松应答。
“那你为什么拿枪威胁我?”
“咱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差,不拿枪怎么逼迫你乖乖坐下,又怎么带你过来?你是陆队的心尖,是市局的宝贝,别人碰都碰不得,又有谁敢动你呢?”
白明一头雾水,急忙追问道:“你难道不是公安的卧底?”
话刚开口,他心里便否定了这个问题,周良是卧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然他之前一系列的反常行为又要怎么解释?
“白法官,你只需要在车里好生坐着,等一会儿你就全都知道了。”
说着,周良卸下全身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白明瞧他放松了警惕,眼睛时不时地瞄向那把手/枪,静谧的夜晚如同一把猎刀,戕杀了一切躁动不安的思绪。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他抬起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前座的头枕,身子猛然向前俯冲,从周良的腰间拔出了那把可以救命的武器。
周良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捂,可自己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当他回过头时,黑漆漆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他回头看向身后,面无表情道:“你作为一个法官,难道不知道夺警察的枪是违法的吗?”
白明有些紧张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是不会开枪的。”
“谁不知道白法官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就算我不回答,你也一定不会杀我的,” 周良浅笑一声,讲了实话,“让我带你过来的人,是陆队。”
白明全身一震,瞪大眼睛,惶恐道:“陆警官?”
“连你一个法院的都感受到了卧底的存在,你觉得陆队会察觉不出来吗?”
尽管被枪指着脑袋,周良却讲得不慌不忙。
“陆队早就隐约感到公安有卧底,于是暗中与我一同携手调查,就是为了将那卧底揪出来,但他藏得极深,陆队与我毫无头绪。
“后来陆队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与我唱黑白脸,他是支队长,自然不能唱黑脸,我作为分局的大队长比较容易配合他,我们明暗两条线一起调查,也不至于把公安的机密全部泄露给那名卧底。
“我在长春路的那一晚第一次见到你时,一眼就能看出,出租屋里的尸体明显不会是你杀害的,但我鸡蛋里挑骨头,在众人面前坚持怀疑你,假意将矛头指向你,这样一来,陆队和我的这出戏便奏效了。
“我处处为难你,陆队则一心护着你,我和他就这样一直演给众人,只不过他喜欢你是真的,我讨厌你是假的,我们在众人面前关系越来越僵,直到后来魏峰逃出江安医院,我也借此机会,在陆队的安排下玩起了失踪。
“陆队这么做,除了是想要揪出卧底以外,更多的则是想要保护你,他隐隐感到富茂要对你下手,但他又一心扑在案子上,难以24小时护你周全,而我与他假意撕破脸后,那个卧底一定想不到,我会在暗中默默保护你。
“我这段时间日日夜夜地跟踪你,就怕你受到半点伤害,只要你平安无事,陆队就可以放心去做他的事情,我们一明一暗,双线侦查,哪怕他有一日不幸被人报复,倒下去了,他还是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白明听到这里,头顶犹如春雷滚滚,这几个月以来,周良与自己激烈的矛盾,竟然都是一手演出来的大戏,而策划这场戏剧的人,竟然还是他的陆警官,怪不得周良带自己去站前宾馆那日,陆吾能够即使出现,还带领了一众警察,就是为了传得沸沸扬扬,让那名卧底误以为他们二人之间,有了难以和解的矛盾。
他又想起最近这些日子以来,身后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万万没想到,此人不是那名黑衣人,反而是与他关系最恶劣的周良。
周良长吁一声,坦陈道:“白法官,我过去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那都是剧情需要,我向你真诚地道歉,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陆队和我始终是在一条战线上,他所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为什么现在告诉了我?” 白明心绪不宁,凛然问道。
周良稍作停顿,态度和缓道:“因为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今夜过后,富茂集团将会被连根拔起,他们所犯下的罪行都将公之于众,而那名卧底,也终于要现身了,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陆队想要与你早点见面,这才派我接你过来,或许我的手段是狠了些,又是拖拽你,又是拿枪威胁你,但我不这么做,你也不会相信我,还请你不要把这些告诉陆队。”
白明的心里犹如卷起的万米浪涛,他想起陆吾在电话里说今晚一定回家,原来是案件有了重大突破,他不禁问道:“现在陆警官在这里面?”
周良慢声道:“是,市局已经获悉了富茂贩卖枪支的证据,今晚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今夜的任务,也是受陆队的指令,就是好好保护你,把你带到这里来,等他凯旋,与他团聚。”
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神情却隐隐露出担忧之色,“只是早就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他怎么还没有出来?”
听到这里,白明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也转头看向那栋漆黑的摩天大楼,逐渐怀疑起自己听到的所有的话。
周良趁着白明侧头,抬起手臂就要夺过手/枪,但白明的警惕心极强,他的身子向后一退,稍有松懈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周良。
“把枪还给我吧。” 周良短叹一声,无奈应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白明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周良再次抽出对讲机,旋钮调至陆吾的频道,清嗓后道,“陆队,这里是槐安分局大队周良,已经到点了,你怎么还没出来?”
对讲机另外一端迟迟没有声音,只有沙沙的噪声,周良举起对讲机,将其靠近车窗,以获取更好的信号,又道:“这里是槐安分局大队周良,陆队你能听到吗?陆队?”
噪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较长的静默,这样的声音持续不断,在两三次过后便自动结束。
周良摸不清头脑,重复了几次,可他等来的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不会啊,陆队向来都是会接的,怎么可能呢?”
他又一次按下了对讲机,这一回,对面却传来了一声惨叫。
声音很大,听起来极为痛苦,但二人都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陆吾的音色。
仅仅是这一句话后,对讲机便又自动挂断了。
白明脸色瞬间煞白,眉宇拧成了绳结,他压住心中的慌乱,惊愕道:“陆警官他怎么了?”
周良也怔在原地,显然目前的状况已经出乎他的意料,“陆队,陆队他……”
他迅速将对讲机调成总支队所在频道,一声声地催促道:“陆队有危险,立刻让市局支队刑警全部动身前往富茂大厦,务必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能放走任何一人。”
白明的胳膊肘撞向车门,急声道:“把门打开。”
周良本就心乱如麻,如今白明的举动更是火上浇油,他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你是要去独自救陆队吗?就凭你一个人,还没过去就已经……”
“把门打开!” 白明怒吼一声,打断了他嘲讽的言语。
周良一颤,不为所动,“陆队的任务就是让我保护你,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话音刚落,一声碎裂的声响在后座响起,他一回头,只见右侧车窗玻璃已经炸裂,碎片如银花般飞舞,溅落在雪地上,如水晶般闪闪发光。
那名法官毫不犹豫地开枪射穿了玻璃。
白明用胳膊砸碎边角的玻璃渣子,抓着扶手瞬间钻出,他滚落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外套被划开了口子,脸颊也破了血丝,好在衣服足够厚重,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他不作停留,慌乱站起。
周良快速解锁车门,跳下车子,他绕到白明的身旁,刚要阻拦,那把手/枪已经对在了自己的心口,他立刻绷紧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要以为我不敢开枪。” 白明咬牙道。
血液沿着他的脸颊慢慢滑落,冷风一吹,热血便凉了。
周良深吸一口气,回道:“白法官,你要知道威胁警察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你也不例外,难道你想之后的几年都在监狱里改造吗?”
白明慢慢退后,赤脚踩在冰雪上,手里的枪一刻不停地指向周良,“我宁愿被判无期徒刑,也想要一个平安无事的陆警官。”
他离周良越来越远,走了二十多步后,他才收起手/枪,头也不回地跑向富茂大厦。
周良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隐匿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