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四壁都是白墙，或许是为了防止嫌疑人跳楼自杀，窗户开得很高，很小，像监狱。
杨博文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心里很平静，该做的，想做的都已经做成了，大仇得报，他没什么眷恋。
许漾推开门，和陆诜一前一后进来。
陆诜看着他郑重道：“多谢。”
杨博文笑了一声，“谢什么。”
陆诜说：“多谢你救林超一命。”
杨博文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他哥，他知道他哥若是在世定然舍不得让心上人吃一丝一毫的苦，他哥就是这么负责的人。
许漾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哥的事情的。”
笑意从杨博文脸上消失的无隐无踪，阴沉和仇恨慢慢地爬上来，“我得知我哥的死讯，脑子里一片空白，跑去医院见他…… ”他顿了顿，“其实他直接被送到殡仪馆了。也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我听到护士在讨论，说太可惜了，本来能救的，就因为那几个人的隐瞒丢了性命……我只记得我脑子里烧起了一把火，我真恨不得把他们几个千刀万剐！”他紧紧咬住牙齿，腮帮子绷紧。
“可是蔡叔叔身体不好，哥一走他就倒下了，连后事都没人打理，没办法，我只能先顾那边。那段时间，一个计划在我脑里成型了。 ‘在你决定报仇之前，先挖好两个坟墓’，我不，我不仅要报仇，还要完美地 ‘独善其身’，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到阴间向我哥赔罪。一切都是机遇，毕业后我成功地做了林超的秘书，从一个打杂的 ‘小太监’成为 ‘大内总管’，林氏的名字很好使，只要我说一句我是林总的秘书，说什么别人都会揣测三分到底是不是林总的意思。就这样，我利用这个称呼给原勉、徐俊和潘宁带去了一些便利，也开始和他们慢慢交好，为我实施计划做铺垫。”
“今年蔡叔没撑住，走了，我就实施了计划。过程很顺利，基金会那边我很熟，和医院也有联系，专门物色在绝境中的人，然后找到了那个货车司机，撞死了原勉。”
许漾问：“原勉车上的画？”
杨博文说：“我送给他的，本来计划里没这个画，可是我在画展宣传册上看到了这幅画，我知道这个地方，每年夏天都要去那里祭奠。”
许漾问：“你找谁画的。”
杨博文回答：“网上找的商家。”他掏了掏兜，想起手机已经被收走了，“手机上有记录，你们自己看吧。”
陆诜看着他，神色严肃，“你似乎没理解到那句话的意思——决定报仇之前，先挖两个坟墓——不止说会因为报仇玉石俱焚，也是告诫你，你决定报仇时就杀死了自己的心，自己的良知。那场车祸，死得不仅是原勉，还有祖孙俩人，货车司机也自杀了。”
杨博文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是低下了头。
许漾叹口气，“说说叶青吧。”
杨博文依旧低着头，“我在网上找了几个理财群，什么牛股啊，必红啊，认识了几个 ‘有钱有才有貌’的人，把叶青的微信号推荐给他们，叶青这个人有些势力眼，就想攀高枝，没想到最后被骗了几十万。恰好，林夫人要给林总介绍相亲对象，我推荐了她。叶青那时被高利贷逼得想自杀，一听林夫人给出的那些条件，那还不心花怒放上赶着就来了。然后我告诉她潘宁也在和林总相亲，林总就喜欢那种类型。她一听整个人都衰败了，我就给她出主意，只要潘宁不去赴约，林总就不会再见她了。我给她两粒胶囊，说是泻药，潘宁吃了就不能和林总一起吃午餐了。”
“叶青得知潘宁死讯后打电话质问我，我很爽快地承认了，说她也是帮凶，毕竟药是她偷偷换的。”杨博文毫无保留全部交代了，“徐俊就更简单了，我给他介绍了不少客户，他本来就信任我，带他走轻而易举。上车后我用电击棒击晕了他，然后用刀将其捅死，最后伪装成林超和他同归于尽，反正死的几个人都和林超相关，警方很容易查到他身上，由他顶罪是最好的。”
许漾说：“当初林超醒过来后救援队才知道蔡逸还在山上。”
杨博文说：“我知道，如果我哥还活着我会感谢他，可是我哥死了。”说完他愣了一会儿，“我想见他一面。”
这不合规矩。话到嘴边又被许漾咽下，他点点头，同意了。
林超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嘴唇干枯，他坐在杨博文对面，沉默不语。
杨博文问：“你什么时候猜到凶手是我的？”
林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耷拉着眼皮，不太有精神，“基金会，画，突如其来的相亲，所有事都指向我，除了我身边的人没人可以做这样的局。”
杨博文问：“你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林超笑了一下没说话，杨博文也安静地等着。
良久，林超说：“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活得太久太累了，我才是罪魁祸首，本来就该由我画上句号。”
杨博文不置可否，他看了林超一会儿说：“我……要自己的行为负责，蔡叔叔也走了，蔡家也没其他亲人。”
林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杨博文盯着林超的眼睛，“你要是也走了，哥哥的坟墓怕是要长满野草了。”
林超的心被揪住一样痛。
杨博文笑笑，“以后清明寒食帮我给哥哥上柱香。”
许漾和陆诜在监控室里看着这一幕，许漾说：“看来杨博文是想帮林超一把，在他身上系了一根绳把他拴在这世界上。”
陆诜点头，“他过得太苦了。”
许漾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自残的？”
陆诜说：“他房间里有很多抑郁症的药物，浴缸旁边放着一把美工刀，刀刃锋利，普通人谁会把刀放到浴缸上，人天生对利刃有恐惧感。”
林超出来，眼神很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要去往哪里。
陆诜走到他身边说：“死不是结束，被人忘记才是。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永远活在你心中。”
林超感觉视线变模糊了，他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许漾和陆诜都很同情林超，许漾大概是物伤其类，同性恋者本来生存就艰难，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还要生离死别；陆诜作为心理学家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的。他们带林超来到对面的心理咨询室，林超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香樟林发呆。
陆诜和许漾坐他对面，陆诜说：“你每周过来两次，每次大概两小时。”
林超疑惑地看着他，没懂他的意思。
许漾也说：“陆教授绝对专业，而且咱们咨询室另外还有两位医生，他们也很厉害。”
林超刚要拒绝，“不……”
陆诜说：“你先别着急拒绝，有奖品的。”
林超混混沌沌的脑中蹦出一个想法，这是正规的心理咨询室么，怎么还强买强卖的。
陆诜对着远处喊了一声，林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之前的画家，旁边还站着个冷冰冰的人。
戴景熙走过来，他已经听韩君同说过林超的故事了，他有些难过，又有些同情，还有些不知所措，他从韩君同手中拿过画，递到林超面前，“之前那幅不好，我重新给你画了一幅。”
林超疑惑地将视线移到画上，他愣住，伸手接过来，嘴角慢慢挂上了一丝笑容。
背景依旧是那片彼岸花海，花海中多了两个人，他们牵着手，微笑着看着彼此，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
林超如获至宝，将画抱在怀中，感激地说了许多遍“谢谢”。
天上的云层慢慢散开，碧蓝的天空终于露了面，天总会晴的。
几天后林超去看了蔡逸，墓碑冰冷，照片上的人一如既往地笑得温柔。
林超站在墓前，安静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渐渐露出了笑容，他说：“你想我没啊？”
这句话像是一把小刀在他心上划了一个口子，紧锁在心间的思念从口子上蔓延出来，他像是一下承受不住汹涌的想念踉跄了一步，跪下抱着墓碑呜咽地哭起来，像是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终于能在爱人的怀里尽情发泄。
痛快地哭完一场，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擦干净眼泪，看着墓碑旁边长着的野草，他笑了笑，“唉，你等我，我去接点水给你打扫一下。”
墓园管理处有卖干净毛巾和水桶，免费提供水，林超买了两条最贵的毛巾，提着一小桶水回来。他把周围的野草拔干净，毛巾蘸水后仔仔细细擦着墓碑，手指在那张黑白照片上轻轻摩挲着。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弟……他帮你报仇了，其实他最该报复的是我，要是我没摔伤就可以陪你一起去…… 也不会让他们不救你……”他说不下去了，又用干毛巾把水迹擦干。
“我现在还好，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和家里摊牌了，再加上有许漾和陆诜相劝，我妈也不敢再为难我。哦，对了，许漾和陆诜你还不认识吧，他们是我新交的朋友，人很不错，他们俩是情侣，感情很好，看到他们我总想起你，因为我很羡慕…… 还有一个小朋友，是画家，之前我买了一幅他的画，他总觉得是那幅画给我带来了不好的事，总想补偿我，前两天又帮我画了一本连环画，是咱俩的故事，虽然是漫画版的，可是画得和你很像……”林超就坐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太阳渐渐藏到山的那边，他叹口气，“今天就到这吧，我下次再来。”
他亲吻了一下冰冷的墓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