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王浩博只是轻度缺氧,幸亏找到的及时,再迟一会儿大脑可能就受损了。
马锐的情况就比较棘手了,在医院苏醒后情绪非常激动,医生只能给他打了一针安定,之后要强制住院治疗。至于审讯都只能等他情绪稳定后了。
马锐的妈妈匡丹丹在医院晕过去两次,陆诜和许漾带着果篮前去探望。匡丹丹只是黯然垂泪,他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放下东西就打算告辞了。
匡丹丹突然叫住陆诜,她问:“如果当时我没有阻止你见小锐,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陆诜顿了顿,马锐当时的情况就很严重了,他肯定会建议住院治疗,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他说:“现在讨论没有发生的事情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之后的路怎么走吧。”
许漾带上病房门时最后朝里看了一眼,匡丹丹伏在枕上哭得像要抽搐,他“啪嗒”一声合上门。
两人并肩往外走,陆诜说:“之后才是最难的。”都是街坊邻居,她儿子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恐怕在原地住不下去了。老公和儿子又都是精神病,余生还那么长……
许漾又靠近一些,说:“人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她其实早就看到了生活中的危机,却一直不愿面对,紧闭双眼随波逐流听从命运的安排。”可命运又几时善待过人类呢。
案子破了刘队又要请吃饭,可是这个案子一言难尽,即使没有扭曲的恶意,也间接造成了两人死亡。
许漾摇头,“下次再聚,这次就不吃了。”
刘维鹏也理解,“行,下次再约。”
陆诜在一楼大厅等许漾,周波低着头走过来。
陆诜笑问:“有事?”
周波比之前好了一些,可是还是害羞,说话声音很小,陆诜只好侧耳去听。“马锐应该会判无罪吧?”
陆诜说:“他不满12周岁是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会免于刑罚,但是并不是说他就无罪。”
周波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是对普通人来说,没有坐牢就相当于无罪。这对死者家属来说太不公平了。而且他精神状态不稳定,难保以后不会再犯。”
陆诜看了他一会儿,问:“那你觉得怎么处理才合适呢?”
周波低头不说话。
陆诜问:“你是学心理学的,你觉得严重的精神病人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吗?”
周波摇头。
陆诜又问:“那你觉得他们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吗?”
周波犹豫了。
陆诜:“换个通俗的说话吧,如果狗主人去遛狗,因为没拴绳狗乱窜时咬了行人,你觉得是狗的责任大还是狗主人的责任大?”
周波没有犹豫,“狗主人。”
陆诜说:“有部分精神病人确实有暴力行为,但是只要监护人完全履责了,就不会伤害到别人。”
周波又问:“可是他们的监护人为什么要受这个痛苦呢?谁来补偿他们?”
陆诜蹙眉,冷声问:“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波又不说话了。
陆诜走近一步,“你觉得他们没有活着的资格?”
周波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竖起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本来就是,他们除了给人添麻烦,除了伤害别人还有什么用处!你是心理学的专家,你觉得他们可能康复吗?不可能,这段时间看着正常了,遇到一点刺激又变得不正常,这对家人对其他人除了折磨还剩下什么?”他因为太激动而满脸通红。
陆诜那天给周波做心理辅导时知道了他的病因,他母亲是精神病人,给身边人添了不少麻烦,也导致周波从小受人欺负,遭人白眼,渐渐地开始拒绝和人来往,他内心变得敏感脆弱,甚至患上了社交焦虑障碍。
他能理解周波的心情,却不同意他的观点。陆诜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学心理学,而我的理由很简单,我想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诚然,很多时候我们是无力的,但是在碰到那些拼命想活,想恢复正常的人时,我希望我的专业能献上一份绵薄之力。与其去钻牛角尖,还不如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你是学心理学的,可以给家属提供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你是人民警察,你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如果做不到这两点,那你还穿着这身皮的意义是什么?”陆诜在他右肩点了点。
周波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问:“法律保护了未成年人的权益,保护了精神病人的权益,那受害人家属呢?他们的痛苦和恨该怎么办?”
“哟!看来社恐真的是治好了啊,声音这么大!”许漾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周波这才惊觉周围人都在看着他,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低下头,脊背绷紧,像防备着整个世界。
许漾走过来,环视一圈说:“当然,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这个疑问,受害者已经死了啊,这时为什么还要保护加害者的权益,说实话,我也这么想。”
周波惊讶地抬头。
许漾一笑,“可是你盯着我们家陆教授吼什么呢?他是立法者吗?法律由他规定吗?还是法院是他家开的?你该不是占着我们陆教授脾气好就欺负他吧?”
周波这才惊觉他把自己的无力感全部朝陆诜发泄了,他抿了抿嘴,不安地看了陆诜一眼,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许漾拦着陆诜不许他说话,“这句对不起我就替他收下了。说真的,没能力的人才在这里瞎吼,有能力的早去人大代表大会提议去了。没看新闻么,人大代表提案降低未成年人刑责年龄。对现状不满就去争取,找不相关的人要什么说法。”
周波脸红得能滴下血来,连连道歉。
许漾直接拉着陆诜就走了,他自己连语气重一点都会心疼的人,被不相干的人吼了半天,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上车后,陆诜笑着握住他的手,“别气了。”
许漾正色道:“他那么不讲道理你居然还给他讲道理。”
陆诜认错态度良好,“我不对,下次不这样了。”
“下次就要直接怼回去!”许漾说。
陆诜用力点头,“肯定的。”
“啊,好气。”许漾散掉力气靠在椅背上。
陆诜轻轻给他揉着手臂,“不气不气,他过去经历让他想法有些偏执……”
许漾斜眼看他,“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陆诜笑笑,“我可不是替他说话,我是想安慰你。”
许漾窝在椅子上不动,说:“亲亲。”
陆诜嘴角勾起,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
……
亲一下变成两下,两下变成三下,视线勾连,呼吸交融,双唇交叠……许漾哑声道:“别亲了,再亲我都直接想在车上来了。”
条件不具备车震是不行了,陆诜声音低哑含笑,“那现在回家。”
当然要回家啊,许漾让他赶紧系好安全带,恨不得瞬间移动回去。
他们途中要经过黎然的理发店,陆诜往窗外一扫,见到了一个熟人,许漾也看到了。黎然失魂落魄地站在人行道上,像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娃娃,稍一动就粉身碎骨。许漾看向右边,俞希和一个人并肩朝店里走,一路上谈笑风生,远看着真是一对璧人。可惜,另一位是林超,他有心尖上的朱砂痣。
情感上来讲许漾并不喜欢黎然,同性相恋很少有容易的,外界的压力、自己内心对性向的不认同、家人的反对……几乎每一个同性恋都要面对这些问题。有人选择了放弃,既是感情也是自己,从此要么找人结婚要么放浪形骸,总归都不会太幸福;有人选择了坚持,再难的路,只要走过去也能见到光明。
如果相爱的两人都选择放弃那不会有太大的不幸,可如果有一人放弃一人傻傻的坚持,那坚持的那个人一定会双倍地不幸。
陆诜说:“去看看吧,万一出事了就不好了。”
许漾叹气,靠边把车停好。
等两人走到面前黎然才发现,他眨了眨眼睛,两颗滚圆的泪珠滑落。
许漾说:“谈谈?”
黎然浑浑噩噩地点头,转身朝店里走。
直到进入店中,冷空气迎面扑来,他一个激灵才回神,“你们找冯梵吗?他辞职了。”
许漾摇头,“我们找你。”
“找我?”黎然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刚刚在看俞希吧?”许漾直接问。
黎然瞳孔紧缩,戒备地看着他俩。
许漾笑笑,“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聊聊。”
黎然瞬间给自己套上了个冰冷的外壳,冷硬地说:“聊什么?”
许漾都快给气笑了,刚刚看着前男友的背影还肝肠寸断,这会儿又牛气起来的,去他大爷的,不管了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陆诜及时开口缓和气氛,“我们是俞希的朋友,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容易,不过感情的事外人实在是插不了手,你要是不想知道俞希的现状我们就不打扰了。”
陆诜等了一小会儿,见他不说话就打算和许漾离开。可他俩刚一动作,黎然仓促开口,“对不起,我只是……”他捂着脸坐下,他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起俞希了,他把这两个字刻在心里,别人提一次他的心就跟着痛一次。
许漾打开店门,把牌子翻成休息,又扯过一把椅子坐下,顺便伸长腿勾了一把椅子让陆诜坐。他叹气,“你知道俞希在附近开店吗?”
黎然点头。
“那你还记得你们的约定吗?”许漾问。
黎然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
“那你把他忘了吗?”许漾又问。
忘了?怎么可能忘记,俞希是他刻在灵魂上的印记,如果有来生,他还会循着印记找到他。
“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外在阻力吗?”许漾问。
他父母见他这些年顽固不化早就对他不抱希望了,他一个理发店老板,也没人在意他的性向。
许漾架着二郎腿,“那我就奇怪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还爱,又不行动,是在等什么,等他真的对你死心,和别人在一起吗?”
黎然:“……”
许漾说:“我要是你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以前做错的我就改,以前带来的伤害我就去弥补,一天两天抹不平,余生那么长,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用一生去弥补他,我就不信那个伤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