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栋公寓的一间房里,房间内没有开灯,很暗。胡平旭站在窗边,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拿着手机,跟人通电话。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老板。”胡平旭面露微笑,梨涡浅浅,“明天是公司最关键的剪彩仪式,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一定会非常顺利。”
他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一个向公司老板汇报工作的普通白领,他们可能在谈一项建筑工程,也可能在谈一项IT项目。
然而电话那头的,不是什么公司老板,而是禁毒大队大队长钟生。卧底‘猎隼’,从来都直接跟钟生接头,刚才他口中的“老板”、“剪彩”等词,其实都是暗语。
挂了电话,胡平旭手指间的烟还未烧完,胡平旭靠着窗框发呆,思绪飘回一个月前,那天,他和他的老相好闵玉吵架了。
胡平旭和闵玉四年前有过短暂的暧昧关系,四年后再见,纵使胡平旭变化极大,闵玉仍然一眼把他认了出来。然而所有人都没猜到,闵玉四年后第一次见到胡平旭,并非是在胡平旭听从钟生安排应聘进入新月现代舞团工作后,而是在新月现代舞团团长将他新发展的下线闵玉第一次带到‘秃鹰’团伙面前亮相的时候。
闵玉吸毒是被团长诱骗了,所以她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幸而胡平旭进入新月现代舞团后,利用旧日情分,稳住了闵玉的情绪。几个月里,胡平旭和闵玉暗地里跟情侣一样相处。闵玉身体不舒服,能在药店买到的药,都由胡平旭帮闵玉去买;闵玉心情不好,胡平旭会耐心地逛花店,买玫瑰花哄闵玉开心;闵玉甚至给了胡平旭自己宿舍的钥匙,胡平旭可以随意出入闵玉宿舍。
这天,胡平旭手捧一支玫瑰花,进入闵玉宿舍。闵玉不在宿舍,胡平旭随手把玫瑰花往桌上的玻璃瓶一插。
胡平旭闲着无聊,盯着玻璃瓶里盛着的纸星星看了一会,忽然把手一伸,将玻璃瓶中的纸星星倒了出来。
胡平旭一颗一颗将闵玉折的纸星星拆开来,又依照着闵玉留下的折痕折回原来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无聊,但等人的时候总需要玩一些无聊的玩意消磨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胡平旭发现闵玉折的纸星星中有些写了英文字母。
他将写了英文字母的星星挑出来,总共有四颗,写的英文字母可以拼成“tics”。胡平旭心中一紧,他条件反射地想到:tics,narcotics,毒品。胡平旭当了很长时间的缉毒卧底,对“毒品”这个词的中文、英文、缅甸文、泰文都十分敏感,这个词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甚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闵玉为什么要偷偷写这个单词?胡平旭历来警惕,疑心很重。
胡平旭心中默默地想:听说新月现代舞团内部出了叛徒,出了一个警方的线人,可钟生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说是时候未到。
他将纸星星全部重新折好,放回玻璃瓶中,一双鹰眼紧盯着玻璃瓶中的纸星星。
闵玉虽然吸了毒,上了贼船,可她脾气烈,不听话得很,她会是那个叛徒吗?胡平旭一边想,手指一边在桌上有节奏地敲。
等她回来,试她一试。胡平旭下定决心。
闵玉回来了,顶着一张臭脸。她“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胡平旭笑道:“这次又是谁惹我们的小姑奶奶生气了?”
闵玉重重地坐在凳子上,冷飕飕地说:“没有谁惹我生气,我自己心情不好。”
“别三天两头心情不好,对身体有害。”胡平旭笑容不减。
这句话竟然刺激到了闵玉的神经,她冷笑一声,“啪”的一下猛地把桌上一个瓷杯摔在地上,冲着空气骂道:“哈哈哈,真他妈好笑,连冰.毒都溜了,还顾忌什么对身体有害没害?”
胡平旭的笑脸阴了下来。
胡平旭走到闵玉身后,亲昵地搂住闵玉的肩膀,“小玉,别任性,上了船,就好好干。何况跟我在一起,你不会受委屈。”
闵玉眼中露出绝望,“四年前爱上你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竟是个毒枭。”
胡平旭心中一软,柔声道:“四年前我俩相遇的时候,我还真不是个毒枭。”
闵玉不说话。
胡平旭俯下身,低下头,在闵玉耳边说:“小玉,你年轻有为,团长很看重你。你好好干,可别有什么歪心思……”
“啊!”闵玉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站起来,像个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地骂道:“我稀罕他那个废物王八看重?还别有什么歪心思?我他妈偏要有歪心思!我……我要去举报你们!我要毁了你们!”
闵玉精神崩溃了,她最近总是精神不太正常。她乱吼乱叫了好一会,终于叫累了,坐在地上低低抽泣。
胡平旭对闵玉的疑心达到了九成。胡平旭冷冷地看着她,说:“毁掉你们?是毁掉我们!不要忘了,你现在也是个瘾君子,你跟我们是我们,你也参与了毒品交易。天天疯疯叨叨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
闵玉抬起头瞪了胡平旭一眼,疯里疯气地说:“正常?我不正常,那你呢?见不得光的毒老鼠。”
见不得光的毒老鼠,这是坊间讽刺地下贩毒者的用词。
胡平旭“刷”的一下,仿佛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胡平旭脸色难看到极点,甚至连双手都气得发抖,呼吸都变得短促。胡平旭阴沉着脸,走到闵玉跟前,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闵玉疯劲还没有过去,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见不得光的毒老鼠。”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闵玉脸上。闵玉一个激灵,疯劲瞬间过去了。胡平旭气得五官扭曲,他指着闵玉,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胡平旭一甩手,走出了闵玉的房间。
那天之后,胡平旭和闵玉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胡平旭对闵玉起了杀心。他杀闵玉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从闵玉的态度来看,她是警方线人的嫌疑很大,即便杀错了,也比漏杀了保险;二是因为闵玉说的那句话:见不得光的毒老鼠。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见不得光?胡平旭想。
烟一点点地烧,一不小心就烧到了胡平旭的手指,把胡平旭刺得一痛。胡平旭一个激灵,从回忆中醒过来。
胡平旭醒了醒脑袋,背靠着墙一点一点往下滑。他蹲在墙边,茫然地闭上了眼睛。其实闵玉死了他也很伤心,自从当了卧底之后,他的情感就被压抑得很厉害,他与闵玉的感情不是假的,在他冷漠的生活里,这是十分难得的一点星火。
可闵玉不该说那句话的,如果她不说那句“见不得光的毒老鼠”,胡平旭或许会念旧情保下她。至于胡平旭为什么讨厌这句话,就要追究到两年前。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是他的挚友,柳征弋。
胡平旭眼睛一闭,当年的一幕幕出现在了眼前。
两年前,捕鹰行动已经到了收网时刻,一栋废弃大楼的天台上,站着两个人,他们是柳征弋和胡平旭,柳征弋举起配枪,指向胡平旭。
胡平旭深深地看着柳征弋,露出和善的笑容,他对柳征弋说:“征弋,你拿枪指着我干什么?”
柳征弋穿着板板正正的警服,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之前查到,‘秃鹰’有一批货,有一半不知道被谁吞走了,钟队怀疑出现了另一个贩毒团伙黑吃黑。”
胡平旭仍然在笑,“是吗?出现了另一个贩毒团伙吗?那这次行动过后,我们一明一暗再合作,把它揪出来呀。”
柳征弋摇了摇头,死死地看着胡平旭,“不,根本没有另一个贩毒团伙。我现在可以确定,‘秃鹰’那一半的货,是被你吞走的。”
胡平旭无所谓地耸耸肩,“征弋,我是卧底啊,我在贩毒团伙里当卧底,就要尽可能地伪装得像个毒贩呀。我吞‘秃鹰’的货,真的只是为了任务,不为别的。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你别告诉钟队。”
可没想到柳征弋不信他,柳征弋摇了摇头,失望道:“平旭,你自己向钟队坦白吧,我不想看到你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毒老鼠。”
见不得光的毒老鼠,这句话刺激了胡平旭。胡平旭冲着柳征弋吼道:“你说什么?见不得光的毒老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我见不得光?我见不得光还不是为了你们?没有见不得光的我,你们能拿到重要情报吗!”
柳征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张道:“对不起平旭,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征弋心一软,放下了枪,胡平旭当机立断,抓住机会,冲了上去,一个擒拿夺过柳征弋的枪,反客为主把枪顶在柳征弋头上。当年在警校,胡平旭的擒拿功夫是同届的第一名,他曾经是个很优秀的学员,与好友柳征弋同为那一届的警校双星。
胡平旭气极了,红着眼怒道:“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小混混,好混入‘秃鹰’团伙,我去跟人打架,被大刀一砍,一只膝盖白骨都露了出来。我牺牲的这么多,我贪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你就这样骂我,这不公平。”
“平旭!”柳征弋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如果不回头,会越陷越深的!”
胡平旭眼珠子一转,放缓了语气,可怜兮兮地说:“我回头,我回头。我回头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在钟队面前隐瞒我吞走‘秃鹰’一半货的事情呢?”
柳征弋没说话,只是侧着头,深深地看着胡平旭,他的眼神里已经写了他的答案,答案是非常坚定的拒绝。
胡平旭冷笑了一下,“果然,你不会帮我隐瞒的。柳征弋,优秀警察,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大义灭亲,我也根本不相信你会替我隐瞒。既然这样,那么征弋,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胡平旭把枪从柳征弋的脑袋移到柳征弋心口的位置,他不想把柳征弋爆头,因为那样脑浆和头骨碎片喷一地,死相太难看,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胡平旭轻轻扣动了扳机。
胡平旭杀了柳征弋,从这一刻开始,胡平旭就知道,他再也不是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