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当时贫交看不在眼里,放不在心上,全无一毫照顾周恤之意,淡淡相看,用不着他一分气力。真叫得‘官情纸薄’。”
——老屋子里,那人坐在书桌前,点上了一盘老檀香,烟香袅袅。他在那本封面写着“黑影”的本子上写下这句话。这句话出自《二刻拍案惊奇》,官情纸薄,说的就是官场尔虞我诈,人情淡薄。
那人想了想,又落笔写下一连串问句:
“什么是权利?权利是自由,还是牢笼?为什么人总有支配别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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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身份是沙苑小区23号户主侯立,重案中队的人立即出现场。
侯立死了大约有两天了,在洗手间上吊自杀。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抗抑郁药物以及市医院病历本,病历本上写着,侯立患有中度抑郁。
“抑郁症自杀?”周岩发出疑问,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认案件性质。
林子川摇了摇头,他指着病历本和抗抑郁药物,说:“药放在茶几上我理解,每天要吃,拿着方便。但病历本有必要放在茶几上吗?”
“有人故意把病历本放在茶几上,就是要让我们看到,让我们以为侯立是抑郁自杀的。”周岩眉头一皱。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林子川说。
“所以这是他杀案?”
“先看看痕检和法医有什么发现吧。”
林子川刚说完,白离云的声音就从洗手间传来:“林队,快过来。”
林子川和周岩走到洗手间,洗手间里有几个人,帮忙把侯立的尸体放下来。
“这个人的死法……”白离云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很创新。”
周岩绷不住笑了出来,“‘很创新’是什么说法?白法医你别这时候玩幽默。”
林子川拍了周岩的脑袋一下,“让白法医讲完。”
白离云指了指洗手间里的花洒,说:“说凶手是上吊,其实不准确,准确来说他是被勒死的。花洒头连接着软管,就是这个跟电话线一样的东西,软管的一端固定在墙上,另一端,也就是花洒头,是可以活动的。侯立的脖子被软管缠绕了几圈,花洒头卡在这个固定在墙上的挂毛巾的不锈钢架子上。侯立上身往前倒,在重力作用下,软管会紧紧勒住侯立的脖子,就像我们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样。”白离云重现了死亡情景。
林子川摸摸下巴,说:“非典型性上吊?”
“林队,你怎么也突然幽默了?”周岩笑道。
白离云却歪了歪头,看了林子川一眼,说:“为什么不是勒杀?”
林子川一噎,真特么灵魂拷问。
这时周岩好奇道:“从法医的角度,怎么区分上吊和勒杀?”
白离云说:“上吊,是利用全部或部分体重产生的重力,使环绕颈部的绳索压迫颈部而引起死亡;勒杀,是以绳索缠绕颈部,在绳索两端用重力以外的力量,向两侧拉紧。”
“可是。”周岩指了指花洒的软管,说:“白法医,你看,软管的一端固定在这面墙上,另一端连接软管的花洒头固定在墙对面的架子上。这个姿势,侯立就算是因为重力往下坠,软管也是朝两侧用力的啊。”
“所以这时候就要注意到一个细节。”白离云让林子川和周岩来看侯立脖子上的勒痕,“有轻微皮下出血,说明侯立死前有过挣扎。此案性质可以定性为他杀。凶手用花洒软管绕在侯立脖子上好几圈,勒死侯立,然后将花洒头往不锈钢架子上一卡,制造出这个特殊的自杀场景。”
“那就可以立案了。”林子川说。
林子川叫来了于现,对他说:“于哥,去调监控吧。”
于现愁眉苦脸道:“林队,调监控这事儿还要你说啊?可问题是,没有监控啊。”
“啊?”周岩露出震惊的表情,“不是吧,沙园小区是个别墅小区啊!侯立这套房子都是独栋的。这么高档的小区没监控,开玩笑呢。”
于现露出很困惑的表情,“这事儿我也纳闷得很。我刚才问了物业,物业说,是户主侯立自己要求拆除自己家门口的监控的,理由是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这时原姝从侯立的卧室里走出来,她戴着手套,穿着鞋套,双臂环在胸前,倚在门框上,很有气场地说:“这当官的拆了监控,说明什么,他这官当得黑,就怕一些鬼鬼祟祟的勾当被拍下来。比如企业老板上门来送礼啦,官员之间乱搞小团伙没事上门通个气啦,之类的。”
林子川一听,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侯立一个小小处长,哪来的钱在别墅小区买房子?于哥,重点调查侯立的经济情况,查他有没有受贿行为。小姝,你在楼上发现了什么吗?”
原姝神秘兮兮说:“重大发现。林队,上来看看?”
林子川走进侯立的卧室,原姝叹气道:“哎,这些年廉政抓得紧,没想到还有人顶风作案,还是在皇城脚下。最让我意外的是,一个小小处长,也能贪这么多。除了这房子,他用的东西也都是烧钱的货。”原姝把抽屉打开,给林子川看,“雪茄,高档货,奢侈吧。”
原姝走到衣柜旁边,衣柜门是打开的,她从里面拿出一条皮带给林子川看,“皮带,大牌的,贵着呢。”
原姝又指了几件东西给林子川看,林子川“啧”了一声,说:“一个小小处长,腐败得够严重的啊。”
“最重要的发现是这个。”原书拿起一张信纸,“从侯立枕头底下发现的,一首情诗,可肉麻了。”
林子川笑道:“还写情诗,水平高不高啊?我看看,我诗歌鉴赏能力还是可以的。”
原姝“切”了一声,“还诗歌鉴赏能力?你就吹吧林队。”
林子川一边看一边读了出来:
“
该如何形容你?我生命中的春雨。
你滴落在我的心房,温柔又细腻。
你给我带来了希望,
你就是我的生机。
该如何形容你?我生命中的灿阳。
你驱散了我的阴霾,热烈又奔放。
你给我带来了笑语,
你就是我的向往。
你是我生命中的珍宝,
是我捧在心口上的爱。
”
林子川念完连忙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太肉麻了。水平也就一般般吧。”
原姝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安全套,说:“这盒安全套拆过,用了几个。”
“跟他老婆用的?侯立也40了,肯定结婚了。情诗也是写给老婆的吧?”林子川说。
原姝却摇了摇头,“侯立跟他老婆已经分居五年了,两人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安全套和情诗都跟他老婆没关系,我猜,侯立有个情妇。把这个情妇找到,对本案侦破有重要作用。”
林子川眨眨眼,问:“小姝,你怎么知道侯立跟他老婆分居了?”
原姝指了指桌上侯立的工作证,说:“侯立工作的单位,我恰好有认识的同学在,就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了问情况。机关单位啊,这种八卦消息比上头的文件传得快多了。”
侯立的尸体被装进尸体袋带回局里。白离云尸检后进一步证实了侯立死于他杀,还得出一条重要结论:凶手是个左撇子。
“大多数人用右手,右手用得多,肌肉得到的锻炼就多,所以右手比左手有力;左撇子用左手,同理,左手的肌肉得到的锻炼更多,左手也就更有力。由此可以从死者身上的勒痕特征推断出凶手是个左撇子。”白离云说。
林子川就站在解剖台旁,他问白离云:“死者准确的死亡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是28号,死者的死亡时间在26号19点到20点之间。”白离云认真地说。
林子川喃喃道:“26号是周六。周六周日侯立休息,周一他们单位开例会,侯立没到,单位同事打电话没人接,就报警了,侯立的尸体这才被发现。”
这时有人敲了敲法医室的门。林子川和白离云几乎是同步回头,只见原姝站在门口。
美女痕检原姝一脸“我好像发现了什么”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目光毫不客气的在林、白二人脸上扫来扫去,还不忘发出几声“嘿嘿”。
“小姝,你怎么来了?”白离云问。
“我找林队的,发现他不在座位。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来你这了。我说,林队最近是不是想转行法医,才天天找小白开小灶学习的呢?”原姝笑道。
林子川连忙摆手,“不不不,法医我可干不来。那什么巨人观啊、尸蜡化啊,我听了就害怕。饶了我饶了我,我看着勇实则怂,这行干不来干不来。”
“好啦,说正事。”原姝严肃了起来,“我在侯立家客厅的烟灰缸里收集到一些烟灰,发现,这些烟灰不是侯立家里找到的,他常抽的那些雪茄的烟灰,是另一种烟,不过也很贵。这说明了什么?”
林子川非常迅速地反应道:“这说明,有人来他家拜访过他,那人给他递了一支自己带来的烟,侯立接受了。”
“会是什么人去拜访侯立呢?”白离云问。
“肯定是个男人。女人去别人家拜访没有给人递烟的习惯,但男人有。”林子川肯定地说。
原姝双手撑着椅子说:“侯立做官不干净,要我说,去找他的八成是想向他行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