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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西哲律师是吧?”
“叫我西哲就可以了。”她已经不是律师了。
“我女儿跟你说过的视频,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以后不会再有后续了。”
“我希望,能够看一眼,可以么?”西哲小心翼翼,谨慎措辞。
每一句都像提在心口上,她害怕对方会突然挂断电话。害怕对方会消失。害怕对方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退回到空白中。
沉默了很久,很久,就在西哲几乎要不抱希望的时候,“我女儿为了这件事情,已经有点抑郁了。最近一直在吃药,公司也请了假。本来她说找你,我同意了,是想让她放下,但是看得出来,你本身也没有放下,对不对?”
“就,希娜爸爸。从桥上摔下去的男性,是我同校的师兄,是个很棒的律师。虽然是个商业律师,但是他为人很正。可以说帮助了很多同门的人。这些也许和你,和希娜都没有关系。只是……希娜爸爸,有些精神我觉得,我个人感觉,是需要的,你是当父亲的,能够理解,对吧?”
“我知道。希娜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家里人都很心疼。她是家里的小公主,从小我和她妈妈抱在怀里的。所以我去看了事情的经过,包括网上所有辱骂你的话,她几乎就是为了那些话抑郁的,她觉得每个字每个标点都是骂在她的身上,因为她没有及时站出来,没有像你之前为你朋友做的那样,所以她很愧疚。她希望能够为你说句公道话,但是公道话,网上的人没有人会听的呀。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想想一个小姑娘,你爸妈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是。差不多。”
“唉,对啊,差不多。你一个小姑娘,就想想吧这份压力放在我们希娜身上,她肯定承受不住的。所以你很厉害!我一个中年人,都必须要真心真意的佩服你。你之前为你朋友发声,说的话我也都去看了,很讲道理,很冷静。目的性也很明确,我们普通人看着就像外交部发言似的!所以你想要了解真相的心,我可以理解。视频我是可以拿给你看的。但是看完之后,你必须向我保证,销毁。绝!对!不!能!拿出去做证据。我不能让希娜再承受这份压力,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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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错!!!
内心深处似是一阵狂喜。
然狂喜之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晦暗。
……
直到白子冠拍门进来。
她找了开锁的师傅,找了物业安保,找了片警。
西哲面前摆着水杯,纹丝不动的坐在桌子前,听到开门的声音,还特地走了过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哗的拉开门,门外四个人面面相觑,满是错愕。
“姑娘!你逗我玩儿呢?”开锁师傅骂骂咧咧装好背包,摊开手掌,“200块,谢谢!”
白子冠难得气势大弱的付完钱。
安保和片警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走了,走之前片警还安抚白大律师,“还是当律师的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看看,你朋友不是没事嘛?”
白子冠心虚的忙不迭道歉。
“你到底怎么回事!……”小白跟进门,西哲已经转身回自己房间了,门半开着,白子冠犹犹豫豫,正要探头,看到西哲也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送我去趟华叔那里。”
“干什么!”
“顺路。”
“我问你去干什么!”
西哲顿了半天,“师姐啊,我执业证啊被吊销了。”
“知道啊。那你找华叔干什么?他们警、司又不是一个部门的。”
西哲目光定定的看了小白许久,“还是别说了,跟你说多了对你不好。”
“哈?你不找我商量,找个鬼商量哦。”
“对。也是。”西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头我去师兄墓前商量吧。”
“……”你西哲还是你西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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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会议室里,华叔时不时挑起视线瞥一眼在门外幽魂似荡来荡去的白子冠。
“不让小白进来啊?”
“知情不报,也是罪加一等。”西哲语气有些落魄。不怪她草木皆兵,毕竟一朝被蛇咬了嘛。
华叔了解的点了点头,“是有什么事?”
“我能不能,以私人身份咨询个问题?”
华叔笑了,“姑娘,你在我警局里头呢。就算你坐在我家客厅,有些事情,你们学司法的也懂吧。”
西哲只好叹了口气,“作为证据的话,匿名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啊?”
华叔笑容渐隐,升起了工作时的严谨,“对外是可以匿名的,但是对内不行。而且看你的案子,对方律师一定是可以查证的。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西哲没说话,低下了头。华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找着了呀?”
“唉。”
“你也辛苦了!”这句话话说的真情实意。
西哲豁然抬头,目光诧异。
“虽然对人没你熟,但是我看了下疑点,你推的应该很近了吧?”
西哲用力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恨不得砸两下,如果从头至尾都是没有的话,也就死心了。
可是现在……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知道了。华叔,我再去试试吧。”
“别太强求了,孩子。你们在那个玻璃罩里活的太久了,像我们看得多了,其实早就……”华叔注意到了西哲握得发白的指尖,切掉了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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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哲这辈子应该没试过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人。
但是在咖啡馆安安静静的一角,西哲言辞恳切的恳求着,“叔叔!我保证!我保证一定保护希娜隐私,哪怕她不露面也行?”
“我不行。那是我的女儿。”
“叔叔,我听希娜说了,她以前也想过念法学的,她心里是有正义感的。”
“她是我女儿,我比你更了解。她没有你那么强硬。”
“我、我记得她是念英国文学的是吧?也可以去留学啊。我有些师兄师姐在那边,我可以请他们帮忙写推荐信。等过几年回来,或者留在那里,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为了这么一件事,要让自己女儿流离在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说的都没错,我们很愧疚。但是,你能理解的吧?我听过你说话,看过你写的东西,你那么讲道理一个人,能够理解吧?我们就一个女儿,希娜从小喜欢跳舞,青幼儿文体中心的老师也说她有天赋,可是拉筋就拉了一次,回来哭的跟鬼一样,她妈妈说什么也不让去了,我说了一句小孩子该锻炼锻炼,都差点离婚。以前不是没想过留学,可国外的环境也不安全。”
西哲扶着水杯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看完以后,就删了吧,西律师?”
“我不是律师了。”
“唉!难为你了。”
“那个女孩子,我去直播间看到过,长得挺漂亮的。不过听说身世也不好?”
“是。”
“她努力到这个份上,也已经豁出去了。这样的人,你可能还没见到过,可我见到过。这种人,比你我都可怕。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凭借天赋、拼搏,抢夺到手的东西,是死也不会撒手的。鱼死网破,只有拼过命的才能明白。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不图什么,就一家人平平安安,女儿找个好人家,以后我要活久一点,不能让人欺负希娜。西小姐,你爸爸也是这么想的吧?”
说起西爸,西哲内心跟着一阵触动。
是啊!若是他们回来,知道她正在遭受的,该怎么想?在怎么办?
“我在网上搜过那个律师,就像你说的,挺厉害一人。家里条件也不错吧,否则那个女孩子也不会死扒着不松手。你劝劝那家人,自己好好过,日子总是会过去的。让自己好过点,才是最重要的。”
“叔,现在,就算我跪下求你也没用了是吧?”强挤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点凄凉。
“是我们不对!我很抱歉。但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不放过会为难很多人。”
男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西哲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眼神中充满威慑。
她是可以威胁他的,现在她是可以威胁他的。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的地址,他工作的地方,他家的电话、门牌号,可以和盘托出在宋父的面前。
她有一百万种方法去威逼她,让他的女儿希娜出庭指证高薇,否则他们一家人的下场绝对会比指证了高薇更悲惨千万倍!
她可以的!
男人没有甩开她,而是怔怔的看着她。
男人不是恶人,男人只是个普通的人,甚至——是一个在小事上十足良善的人,所以才会养育出希娜那样的女儿。
她拍到了,看到了,浸入了,体察了……可是却无能为力。
他自忖没有办法在重重压力之下万无一失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家人,所以选择了最冷漠的方式,西哲明白了……
她求他,她可以再求他,令他更加愧疚。也可以私下去求希娜,那个女孩儿更心软。
但是,万一呢?
万一就像男人所说的,希娜顶不住压力,脆弱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呢?
她能够为别人负责么?能么?扪心自问的瞬间,西哲畏惧了。
男人抓到了她凶冷的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犹惧。
“你明白的,西哲,你是个好人。你能明白的!你和坐在直播间里花枝招展的女人不一样,你知道的,我们怕的是什么。”
西哲沉默着,慢慢松开了手。
眼睁睁看着男人消失在了玻璃幕墙外街道的一角。
我可以。但是,我却不能要求别人可以……紧紧握住的手指发出碎裂般咯啦咯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