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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哲的眼里确实是很难理解欢姐这样的人的。
为什么？因为她不务正业啊，游手好闲啊，惹是生非啊。
别人不小心打翻了她的笔袋，要按头道歉。别人走在她的前面，脚步慢了一些，会被一脚踹飞。
更别提在她背后嘀咕说八卦。
西哲清楚的记得，有个女生因为在上厕所的时候与隔间的好友抱怨了一句，“欢姐今天是不是没有洗澡啊，身上一股怪味道……”正好被在外面洗手的欢姐同党听见了。
直接就破开了门，将衣服都没有整理好的女生拖出了洗手间，强逼着女生的好友从马桶舀了一碗液体倒在了女生的头上和身上。女生就那么顶着一身的味道走到班级教室门口，却再也没敢走进教室。
直到上课，老师怎么叫都叫不进来女生，女生才哭着跑出了校门。
后来怎么样了？西哲并不清楚，西哲也不关心，她只知道班级里好几个女生都看到了是欢姐及其同党做的，却没有一个人敢报告。
西哲无法理解的是，女生说欢姐身上有怪味道并不是女生的错啊，也许是女生真的闻到了呢？欢姐难道不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么？为什么一定要按头自己的同学横加欺凌呢。
欢姐看着一本正经表达观点的西哲却笑了起来，“对你这种人来说，也许是真的难以理解吧。”
欢姐告诉西哲，她的父亲就是劳改犯。
父亲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出门打工，在工地搬砖，一直搬到了工头，自己偷偷的跟着做电工的老工头学习，学会了一门管饭的手艺。
后来自己带着一窝兄弟们在外接工程，小日子一点点的丰裕了起来，于是不仅有了欢姐，还有了欢妹。
欢姐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有过一个妹妹。亲妹妹。”
有一次因为施工项目烂尾，父亲为了帮自己带的兄弟讨一笔工程款，好让大家有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出门找活干，就跟负责项目的施工方吵闹了起来，父亲急性子，一板砖下去，自己就进了局子。
“在我上学之前，妈就带着我和妹妹不停的跑，不停的换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后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像你说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所以就因为我爸是劳改犯，我们一家人要怎么加勉呢？负荆请罪么？劳务市场因为我妈有两个孩子，不给她活干，一家人都要饿死了，请问我该怎么加勉呢？”
西哲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的欢姐。
“后来我的妹妹，我的小妹妹，她的性格跟林法沐很像，不能说是单纯天真吧，她们看得懂人情世故，只是吧天生真的就没有任何抗争的念头，被人欺负了只会默默的消化，觉得忍过去就会风平浪静。然后那时候……”欢姐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可是眼眸之中却是愈发凶狠的光芒，“我妈打工的时候把我和妹送到一个姐妹家里。那个姐妹的男人好吃懒做。他趁我跑出去玩的时候欺负妹妹，妹妹就躲啊，就逃啊！”
欢妹在逃跑的途中掉进了一处开口的工程井里。男人害怕事情败露并没有下去救她，甚至为了掩人耳目悄悄的搬来石头将井口挡死了。
回到家的欢姐还没有意识到妹妹已经不见了，姐妹回来的时候男人撒谎说欢妹是出门去找姐姐了。
直到母亲来接两个孩子，才发现欢妹始终都没有出现过。找了很久，所有人都以为欢妹被人拐走了。
第二天工程井的工人骂骂咧咧搬开了石头，才发现底下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女孩儿。
不堪重负的母亲将大女儿歇斯底里的骂了一通，“你怎么就那么没用！连自己一个妹妹都看护不好？！”
欢姐抬起头看向西哲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请问我该如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呢？如果不是那个男的□□熏心，依葫芦画瓢以为我也好欺负，我根本不会知道小妹是为什么一个人逃跑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知道没有用。就像被我打残的那个男生一样，没有用的。我用滚烫的热水烫了那个男人的下身！然后狠狠的咬他。连我妈和她的姐妹看到我都感到害怕。以后就没有人再会欺负我了。”
……
所以，欢姐在林法沐的身上，其实是看到了她自己的小妹妹。那个擅于默默承受的，以为只要低下头埋进土里，沙尘暴就会过去了的小鸵鸟。
“我没有要欺负林法沐的意思，”如今的覃孝欢自身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平衡点，知道如何掌控自己的脾气，如何在人前低头，或许她的这份迟来的“学会”，比许多人都要惨烈了得多的多，“我看到她自己一个人站在最后排，没有人理她，就觉得有点可怜。所以才做什么都一直拉着她……”
西哲反问，“包括帮你做功课？把风？”
“做功课是我真的不会，就算让她教我，我也学不会。与其费那个力气，不如直接帮我做了，还快一些。”
西哲无语。
“把风是她胆子小，根本不敢跟着我们去做什么。只好把她留在外面，老师骂起来也会轻一点。如果她自己反应快还能逃跑。”
西哲double无语。
“她帮我买早饭，是因为我经常低血糖，就去学校医务室里偷糖果。后来她自己买早餐都会帮我带一份，她自己都说已经吃过了。”
西哲学着欢姐的模样，在她的身旁蹲下，欢姐递给她烟的时候她还是拒绝了。
原来，她一直真的居高临下的仅站在自身的角度，在俯视着周围的人啊……
听到西哲说，想要为法沐举办一次线下画展，让她的作品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欢姐没有一丝犹豫的，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转账给你。等下个月店里的工资发了，我再转给你。”
她语气很坚定，很坚决，不容置疑。西哲不知道对方能够拿出来多少钱，但依照欢姐的情况估摸着也不会太多，可西哲却不敢拒绝她，因为有一份信念在眼神中熠熠发光。
想要再抽一根的时候，欢姐停住了手，数了数烟盒里剩下的烟，径直塞回了口袋里。或许被剩下的那一包烟的钱也会被贡献给画展吧。
为了克制住抽烟的冲动，欢姐下意识的转动起了手腕上的皮筋。
西哲盯着看了会儿，“你说是法沐给你的？”
欢姐点着头，缩起了脖子，“那个时候二进宫了。很难啊……就脑子里一直想着一个问题，到底是我自己一个人这么难的，还是所有人都这么难的。”
这个问题让西哲不自觉的笑了出来，“看过里昂的这个杀手不太冷么儿？”
欢姐摇头。
“答案是所有人都这么难。”其实答案并不是只有这一个的。
西哲也知道并不是，但是她已经主动的替欢姐省略掉了令一个答案，那就是：只有问出了这个问题人，才会都这么难……
“林法沐并不是像你这样说的，林法沐说，会感觉难是因为我一路都在走着上坡路。如果低下头不断的往下滑落，会觉得轻松，却再也没有机会抵达至高点了。我找她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要求什么，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些念了大学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辅导员也鼓励我们和外面的人多联系，我没有想到她会回信给我，还给我送了不少的礼物。”自嘲的笑了起来，“其实送的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但是，真的……我是靠着那些东西慢慢走出来的。”
心里有个声音知道不是，但西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法沐出事的那天，约的人是你么？”
“什么？！”果然，欢姐的表情一脸震惊。“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那则消息。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就是林法沐。直到后来看到什么精神失常，精神病人，自己找死……我忍不住翻看了下照片才看到是林法沐的。”
西哲有些担心欢姐的情绪，所以不太敢把画师平台上谩骂法沐的消息告诉她。
“所以那天追思会的时候，其实你倒是真心来追悼林法沐的。其他几个人我看到后面都自己喝嗨了。”
欢姐抓了抓自己凌乱不堪的头发，一边悄悄将身边掐灭烟头用的水桶踢远了一些。
“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他们那样吵，以前他们跟林法沐也都不熟，她根本不喜欢吵闹的……”
“我知道。”
“我也知道！”
可以跟覃孝欢平心静气的聊天令西哲感觉很奇特。
但是聊开了以后，她才逐渐明白过来原来的自己也有着狭隘之处。
“画展的时候，你要来啊。”
“那是一定的。……西哲，我觉得你也是蛮厉害的。不是现在才夸你啊，就靠上政经大什么的，还有登上荣誉生榜单。”
“可是我抢了法沐的计算机啊。”
“哈！这个啊，林法沐跟我说起过，因为成绩很差，觉得很丢脸，也不敢跟同学联系。不过知道了你上了政经大后她还觉得这算是唯一一丝安慰呢。”
“唉？为什么？！”
“因为你考上了啊。你用了她的计算机，考上了啊。”
“啊……这。”
不愧是林法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