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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哲承认自己是有些薄情了,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再回到过母校。
政经大有一座威名远播的法学楼,此刻走进法学楼门口,就能看到“哀悼20XX届优秀毕业生宋品先生不幸去世”的追悼横幅。两边白色的菊花铺面了一地。
看到西哲走来,几个认出她的女生迎了上来,各自隐忍着眼眶的泪水,给西哲的胸口别上了小白花,然后递给她一支白菊。
西哲接了过来,缓缓的走向黑白色的师兄宋品的照片,90°鞠躬,弯腰,递上手中那支白菊的一刻,分不清是被背景乐感染,还是被抽泣声动触,眼泪不可遏制的潺流了下来。
“老宋,你最得意的小师妹来看你了——”
身后不知是宋品的哪个同届师门轻语了一句,西哲不敢回头,不敢承认那个口中“老宋最得意的小师妹”就是自己。
她是在最后时刻才赶到的。
甚至在离开国门前都没有去看他一眼。
师兄,对不起啊师兄!若是……我不该为了跟高薇置气,连离开之前都没能好好的请你吃顿饭。这么些年,真的是让你白白照顾了我……西哲的心底忍不住的谦疚着,因为我不会做打算,没有什么长远之计,连人离开了律所还要麻烦你替我筹谋,替我准备律师执照……师兄,我有愧!
感受到了西哲的压抑,学姐们纷纷围拢上来,安抚的拍打着她的背脊,一遍遍的柔声劝道,“没关系的,小师妹,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好了!我们都能理解,老宋他这个人啊……嘴巴是油滑了一点,平时里说话没个把门的,不过为人很干净的,他跟小白一样啊,都是心底怀揣着理想国的人!只不过,跟小白走了不一样的道啊……”
那根细长、柔绵的针,又悄无声息的插进了心管,令西哲矛盾得如同被煎烤一般。
强忍着收起了眼泪,轻轻按住了师姐的手,“师姐,我就想问一声,师兄他到底是怎么走的?”
回答她的是宋品过去的一个师弟,比西哲早了一届,西哲入律所的那一阵也正好是他以律所做跳板离开的那一阵。
所里的人都背地里称他为白眼狼,律所花了心思,花了精力,花了人脉培养他,培养起来以后他却跳走了。
只有宋品会偶尔用开玩笑的语气替他说话,而且西哲知道,这个早一年的师兄推荐信也是宋品帮忙出的。
因为拿不到律所的公章,宋品就差点没去人事部偷了。
他一直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同门多不容易。而且你们以后的成绩肯定会超越我,我多保一个将来就是自己手里的一盏救命神灯啊。就说你好了苏西西,你看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但凡哪一天我贪污受贿进去了,你正好在检察院里当文书,你会不会保我一手?”西哲当场就翻了个白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她难道傻?
可是没有想到,他最终却是小气的连一个报恩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老宋婚礼的当天我没有看见你来。”
西哲自愧,“嗯。我没去……”
“他老婆说,是半夜喝醉了酒,走在桥上的时候……摔进了湖里。”
之后七零八落的声音,西哲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那座桥面设计也是有问题!动工那么久,桥栅还没有装好?”
“我听到长师他们几个人已经在准备起诉书了。要不要联名?”
“这种联名没有必要。一般市政建设的工程队背后都是有人保的,这种事故叫作意外落水,怪谁?就算放到社会新闻上,舆论还不一定呢。”
“就是有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老宋这个人,平时可节制了,什么时候喝醉了神志不清,还必须自己走回去的?”
“这不一定哦。毕竟人家现在是有家室的。以前在路边花坛里苟一夜,只要不冻死苟一夜就苟一夜吧,现在回去晚了,那可是要跪CPU的!”
“就是啊,老宋那个人惧内!一看他手相就知道……”
“卧槽?!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人看手相?”
“老子还跟着从山东来的大师学易经呢!怎么,看个手相不行?没有官司打的时候我就在南山路立交桥底下,扫码看手相,富婆可多着呢!”
“……”
回答了宋品话的那位师兄走了过来,“西哲是吧?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正好是你进律所跟老宋的时候。”
“对。”
“嫂子。在婚礼上我听他们说,是你同学?”
“是。”
“那个女人,我总觉得她有点事情瞒着我们。”
西哲蓦然诧异的看向他。
“什么意思?”
“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我去他们家的时候,两老哭的跟什么一样,宋阿姨是一提起老宋的名字,大概人就要昏厥过去一次……但是我注意宋嫂的时候,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心,最近工作压力挺大的,人大概就神经绷紧了。”
西哲点了点头,了然道,“明白,国Z部,文秘挺难的……”
“咦?你怎么会知道。……啊,我说过?”
“farewell趴的时候,我听到你和宋师兄说起过。”
“哇?这你都还记得。怪不得,被老宋偏爱也有恃无恐了。”
“高薇可能,就是宋嫂可能怀有身孕,忍着不能太悲戚吧。”
“怀孕?我没有听说她怀孕啊。宋阿姨还说呢,老宋……连个孩子都没来得及有,人就没了……唉!”
连个孩子,都没来得及……?!
……
沈导走来的时候,顿时刚才还嘈杂的法学楼大厅一片肃静。
就像开庭前的宣告铃响起一样。
老教授看起来比西哲毕业之前更消瘦了几分,脸颊由于挂皮整个凹陷下去,可是一双眼睛依然灼热的扫视过众人。
有学生想要上前扶他,他默默而委婉的推开了学生的手,“我还能走。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才会过来。今天看到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我心里——”老教授握着空心拳捶了捶自己胸口,“我很感动!你们心里还燃烧着政经大法学人的魂!要记住,一日同门终身同门,只要还拥有能够帮扶一把的力量,就永远不要吝啬于伸出自己的手,因为有一天或许那个跌入谷底的人就是你们自己,那个时候你们要坚信,身边永远会有人不吝于那份帮助,将你拽出谷底!”
男生沉默,女生落泪。
西哲心底的警钟,轰然敲响。
一个如此,为何还有两个,偏偏这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