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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冠蹲在地上,一遍遍擦拭着血迹的时候,眼泪才真正掉落下来。
她抬起袖子擦去,因为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抽泣着鼻子,正在拿冰袋给西哲敷脸的慧玲姐听见了,扭过头来,“小白啊,你别擦了。明天我再擦,不打紧的。你快过来,休息会儿。你们待会还要回家吧,先在这里把车叫好再出去……”还心有余悸的。
“没事,我擦擦。我不疼了,我没小西严重,她活活挨了一巴掌,唉……都怪我,太冲动。”
“怎么能怪你呢!那些人就是欺负宋家现在没人……”慧玲姐顿了顿,没法说下去了。
小白再次擦了把脸颊,“宋品以前带我来的时候,可得意了,说他家就是一座活体展览馆。宋啊,我帮你看着家,你别担心,别怕……”
眼泪真正落下来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慧玲姐对视了一眼西哲,西哲默默起身,走到白师姐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轻轻靠在西哲的手臂上,小白在沙发坐下,埋下了头,将身体折叠起来,额头抵在了膝盖上。
声音瓮声瓮气的传出来,透满了痛苦,不甘,落寞,与失望。
“宋到底做错了什么呀?为什么要娶那么个女人呀。宋到底怎么对不起她了,她要在人都死了之后还这么样对宋……那个女人是没有心么?小西,你最冷静了,你给我说说,那还是个人类么,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明白啊……”
“师姐,有一件事,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它真的在我心里徘徊了很久了,我始终没有办法放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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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地址西哲找到了那栋孤零零,矗立在四周都是废墟上的商品房公寓楼。
西哲问过林小姑,林东东到底住在哪里,林小姑的回答模棱两可,“他跟他爸说住在学校里的,只有周末的时候回去他妈那里。听我哥的语气,他好像也不清楚朵仪现在住在哪里。反正钱现在都在那女人手上,她天生不会将就的性格,爱住哪里就住哪里。”
整栋楼很宽敞,一梯两户,据送西哲过来的司机说,这块区域本来都是给从市区搬过来的拆迁户住的,规划的规模很大,但开发着开发着,上头就换人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肯给拆迁户开发那么设施完备的社区了,于是地产商看不到钱途纷纷撤资离开,最后就剩下了这一栋孤零零的楼。
它看起来很新,簇新,很高端,却被扔在了一片废旧的荒地上,格格不入。
“现在住在里头的人,八成都是外来户。出入都不方便的,拿拆迁房的人也宁愿租掉,再老破小也比住这种远林空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好!”司机的语气充满了不屑,振振有词。
电梯都是带人脸识别功能,也就是非业主,没有业主的授权码,是上不去的。
可西哲试着按了下楼层,楼层灯亮了。俨然摆设罢了。
再次确认了门牌号后,上下左右都没有找到门铃,只有厚重的铁板一块的黑色重型防火防盗门。
拿指关节敲了敲,门太厚,完全吃掉了声音。
西哲无奈,只好用脚踢门。
沉闷的咚咚声在楼道里回响起来,不一会儿从消防梯的门缝里探出了一张人脸。
是个脸色褶皱的老妇。
“你找谁啊?”
西哲手指戳了戳厚重的钢铁门。
老妇是这栋楼的清洁工人,自己就住在这栋楼的地下室里。
“前几天,这家人家出过事!”老妇的语气里充满了卖报小行家的志得意满,“里头住了一对孤儿寡母,反正自从搬过来,我就没见到过这家的男主人。”大概在老妇的眼中只有中年男人才能称之为“男主人”,林东东这样的少年人,他不配。
“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过来砸东西。还往门缝里泼油漆,说要一把火烧了。所以男小孩就给按了这么厚一道门。你想想啊,人家真要上门来找你,按十七、八道门都没用。你说对不对啊,姑娘?”
西哲没办法,只好去楼下等着,等着等着,还真看到了林东东,他戴着个棒球帽,穿着一身黑色牛仔服,蹲在一辆共享电动单车旁,目光警惕的四下巡视着,视线撞到她的时候,西哲偏过了头,林东东也跟着偏过了头。
正在西哲准备穿过空无一车的四车道走过去的时候,林东东突然站起身,撒丫子就跑——
那速度绝对模拟了刘翔百米冲刺,就是铆足了劲,用人体红外摄像头观察的话,大概能够看到腿丫子上的肌肉血红血红的发光。
西哲怔住,嗯?躲她还需要躲的那么拼命……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就感受到从自己身后嗖嗖的飞出几道人影,都是穿着彩头衫的年轻人,跑速飞快,疑似专业的。
径直抢到她面前,一眨眼横过了马路,冲着林东东消失的背影掠去。
西哲看了一眼那辆依然停在马路对面的共享电动单车,单车的锁还是开着的,再看一眼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里面是几袋压缩饼干和常温牛奶。
于是踢了一脚后轮上的支架,若无其事的推着单车走了。
……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哼了一声,“不是想带着那群小弟来干掉我吧?”
“怎么,西哲姐姐,你也怕死?”
“能苟活着,谁不怕死?”
沉默了片刻,“帮个忙呗,把塑料袋里的东西给我妈送上去。”
西哲犹豫过,还是答应了。
……
送完快递后,西哲把车锁了,坐在公交车站台边等着林东东。
一辆辆的车过去,一辆辆的车过来,这里的车通常10分钟来一班,数了下,将近也有5辆了。
跑过来的时候少年喘着气,看来的确一路上没少跑酷。
西哲仰起头看他的角度,眉眼确实很像林法沐,只是眉宇间凝结的审时度势的狡猾气息,就彷如一枚硬币的两面,迥然不同,南辕北辙。
“有水么?”似乎被西哲看得也莫名的有点慌了起来。
“没有。”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仇家能找过来,怎么我就不能。”
他脖子上挂着的星符项链,格外的引人注意,发现西哲盯着项链看,他默默把它塞回了衣领里。
“我特么的就是被高薇那个女人害了!她简直就是条毒蛇,谁认识她,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也只有我姐那个傻子……”
西哲的表情瞬间严厉起来,林东东自知亏损,点了点头,服软,“是,我姐不是个傻子,就是心地善良,不知世态炎凉人间险恶。”
“说说吧。”西哲好整以暇,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少年被他自己逼入了绝境。
“是我低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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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恶意,令人措手不及,叫做——袖手旁观。
林东东脖子上的星符项链,其实是一块存储条,里面记录了一段视频,是他在为鬼叔做事的时候,从行车记录仪上截取下来的。
高薇对西哲说过,“那一天,沐沐确实约了我,希望按头让我给她师父,也就是购买了她版权的画师道歉。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一定是沐沐被人骗了,我是想要帮她的,不过一时间还没有想好怎么做,所以当天就没有去赴约……”
说话的时候高薇情真意切的,西哲回想起酒保零零七的回溯,林法沐是独自一个人离开的,也就是她等的“朋友”并没有来。
但是,在视频上,西哲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高薇。
林东东是花了点时间才确定了高薇这个人,西哲却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没错吧,就是这个女人?就是我姐的同学,也是你的同学。”
高薇是亲眼看到林法沐被车撞倒的。
然后若无其事的默默离开了。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起她发起的追思会上,声泪俱下的悼词,口口声声的回忆,顿时讽刺、嘲谩、阴仄,扑面而来。
然就是这个时候心底里依然有个声音冷静的说着,她不过就是擦身而过,视若无睹罢了。
西哲始终不太明白林东东的动机,因为在她看来,这个少年对自己身边的亲人没有过一丝的温度,只不过是绑定在一个家庭中,必须互相汲取养分的树根而已。
是林小姑分析过,“或许是那个孩子从一出生就过度的缺乏了被关注。每个人都必须寻找到一个外因,才能够自洽身上的挫折,而他把那个外因全部归结到了比他早出生的姐姐身上。”而那个外因一旦被破坏,就必须寻找下一个。
羽翼逐渐硬朗起来的林东东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开始blackmail高薇,可惜他选错了目标。
“那天我约的人是高薇,她没有出现。然后我就见到了那个男人,叫宋品?他问我为什么要威胁他的太太。我笑了……这个可悲的男人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娶了条什么样的毒蛇。”
“他喝醉了?”
“我离的有点远,不过的确闻到过酒精的味道。但是有一点,很确定。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是清醒的。是非常清醒的那种,还告诫我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那种清醒。”
西哲沉思的间隙,林东东警惕的审视着她,“你不会告诉我,是我把他推下河的吧?我跟他无冤无仇,事先连见都没见过,而且我都对他把事情经过说了——啊,我指的是他自己老婆见死不救的事。看他那个反应,大概都信了。当时还纳闷着呢,正常人不是应该先反驳我,回头去向他自己老婆求证么。除非……他本来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不会的。”若是宋品知道,是绝不会再与高薇过下去的。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