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狂风和雷电渐息,雨还在下,不过也在慢慢变小,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停了。
吴萱坐在讯问室里,神色紧张地看着她面前的笙小禾和南荣。
“警察同志,那天下午五点我就在店里帮忙了,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寝室,这都是有很多目击证人的,难道你们认为我有嫌疑?”
南荣闻言一笑,用手敲敲桌面:“嫌疑不只是靠目击证人就那么简单能洗净的。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想再跟你聊聊。”
吴萱轻轻捧住眼前的纸杯,摇摇头说:“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那就来说说你没有告诉我们的吧。”
笙小禾把装在证物袋里的钟表放在吴萱面前,“钟身两侧有一对指纹,通过比对,证实是你的。而你口中的证人,也就是你兼职店里的老板夫妇二人,他们给你做不在场证明的来源正是这个钟,我们有理由怀疑是你提前调整了时间,以此来让他们做假证。”
吴萱一脸无辜:“我承认我动过钟,但只是换电池而已,你们就凭这个怀疑我杀了我的室友?”
笙小禾笑笑,说:“当然不是。不过一个小时前,我们查到了一些视频,也许你应该看一看。”
这是上周六晚上八点的时候被网友传到某音短视频平台上的一则视频。
镜头正对着的是前方排长龙的人群,差不多有三十来个人,人群尽头处的大字招牌写的正是“翠师父炒饭”。
网友在镜头外解说:“刚刚发现大卫的新视频里探的店竟然就在我学校附近诶,刚好还没吃晚饭,我来尝一尝。不过人还挺多的,问了下很多都是刷到大卫的视频过来的。”
视频被剪辑过,话音刚落,网友就已经排到店门口开始点餐了。他举起手机把店内的情况拍了下来,“店不太大,但看着很干净,我太饿了……”
而就在他拍摄店内全景时,也刚好把墙面上的时钟拍了进去。
那时候,钟面上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和网友手机上的时间差了整整一个小时。
画面停在七点的钟面上,笙小禾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到吴萱耳畔:“我们已经去跟那位网友和短视频平台核实过,证明他们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南荣接着说:“另外,我们还去找了帮你们宣传的那位美食博主大卫,他说你是当天下午六点半联系他来帮你拍视频宣传,还说你很急,给他加了两倍的钱才让他推掉了当晚的另外一个探店过来的。”
“唔,勤工俭学,现在在医院实习也还要抽时间过来兼职,存的钱都给大卫了吧?”
吴萱死死地盯着那个时钟,全身僵硬,双手下意识地握紧纸杯,随后立刻松了下来,说:“就、就是那之后才发现钟的电池没电了,所以,所以才换的电池。”
笙小禾:“那你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南荣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吴萱整个笼罩起来,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吴萱,上周六下午四点到周日凌晨四点,你到底在哪里?又干了什么?你现在实话实说,我可以算你是自首,到时候还能向法官求情。”
吴萱脸色剧变,她没想到南荣说话这么直接,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我、我那天下午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我没说谎,我乘地铁和公交车回来的,你们可以去查!”
“我是没有直接去小食店,我回了寝室。回寝室后我看到她把寝室弄得乱糟糟的,她每次都这样,一回寝室就会搞得整个寝室都脏得不得了。我忍不住跟她吵了两句嘴,就吵了两句,她、她就死了。”
笙小禾眉头皱起来,看了南荣一眼。
南荣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你是说,她被你气死了?”
吴萱神色慌张地站起来,惶恐地看着笙小禾和南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真的吵了两句。我说的是‘你能不能爱干净一点,这是公共寝室,不是你一个人的房间’,她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就倒在我面前,我去扶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了。”
笙小禾问:“她之前头受伤时休克过,也许这是她第二次休克,你怎么就确定她是真的死了?”
吴萱坐回椅子里,把脸埋进双手里,声音闷闷地,“我做了抢救,没用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不敢报警,也不敢送医院,我怕,可我真的没有杀她!”
吴萱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趴在桌上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全部哭出来。
南荣和笙小禾走出讯问室,将哭嚎声关在身后,回到办公室后南荣才说:“撒谎上瘾了还。”
贾靖冬在隔壁听完了全程,闻言又迷茫了:“啊?”
笙小禾喝了口水,感觉有点累,“她被副队刚才突然地逼问吓到,后面说的话已经语无伦次了。你想想,要是你的室友倒在你面前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打120,叫救护车!或者赶紧找人!”贾靖冬立刻道,但又有些迟疑,“可她自己就是学医的,而且他们那栋楼里也几乎没什么人不是吗?这个逻辑好像没问题。”
“你跟着她给你设计的逻辑走当然没问题。”
南荣拿笔轻轻敲敲贾靖冬的头,“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判定死亡都是要有证明报告的,她凭什么光靠自己做的那些抢救就知道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她可是学医的,这点基本的道理还不懂吗?她那是知道方秋已经死透了。”
贾靖冬似懂非懂:“可我们能查出来不是吗?”
笙小禾接过话头,“我们还没找到凶器,也还不能还原她的作案过程……”说着她又叹了声,“吴萱在跟我们演戏,她到底隐藏了什么,让她有这么足的底气?”
南荣揉揉太阳穴,闭着眼说:“去查,把吴萱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全部查清楚,另外再去查她上周三到案发后的行程轨迹,我怀疑方秋的死可能并不是偶然发生。”
贾靖冬得令,立刻去找同事开始干活儿。
笙小禾看着南荣从早上到现在越来越差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副队,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南荣睁开眼,静静地看了会儿天花板,这才松了口。
走到门边时,又忍不住回头问笙小禾:“你陪我走一趟?”
笙小禾拿起包,一口答应下来。
*
这个点病人已经不是很多了,南荣托关系让医院给临时加了个专家号,带着笙小禾楼上楼下到处拍片做检查。
等结果的时候忍不住美滋滋地想:笙小禾一定特别担心自己,不然怎么老是催自己来做检查?不然怎么还特地绕远路上内环高速来离市局一个半小时路程的全市最好的公立医院?
看来接下来的相亲还是有戏的,到时候说不定……
南荣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仿佛已经看到笙小禾重回自己的怀抱跟他撒娇的场景,不由得笑出了声,引得旁边一起等着拿报告单的病人和家属纷纷侧目——
在拿检验报告的门口还能笑出来的,多半都是那件喜事。
笙小禾拿到结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南荣满脸尴尬地正在和旁边的人解释:“不是,我就是来看病的,不是老婆怀孕……”
笙小禾:“……”
她站在检查室门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南荣余光看见她,立刻低头轻咳一声,“那什么,我同事陪我来的。大叔,祝你早日康复啊,再见!”
说罢赶紧接过笙小禾手里的大一摞报告单,催促着:“走吧,马上到我号了。”
两人走进电梯,南荣要去三楼,笙小禾又多按了一个四楼,“吴萱就在这家医院四楼康复科实习,我先去了解下情况。”
轰隆——
脑子里突然晴天霹雳,炸得南荣精神恍惚,感觉脸有点疼。他咂摸着,发现原来自己就是被顺了个便……
忽然感觉预定好的相亲之路可能也不是那么好走了。
电梯门打开,笙小禾见南荣没动静,推推他的胳膊,“副队,三楼到了。”
南荣回过神,神色恹恹,挥挥手走了出去,“我等会儿上来找你。”
笙小禾眼睁睁看着南荣在短短两分钟内情绪从高转低,疑惑地想,难道脑子真坏掉了?随即又低头轻笑起来,刚走出电梯就看见斜对面精神心理科候诊大屏幕上正显示着自己的名字,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拿药的时候笙小禾接到了她姑姑的视频电话。
“怎么去医院了?”赵云丹担心地看着笙小禾,“是哪里不舒服?”
看见亲人,笙小禾眼里难得地泛起一丝笑意,“姑姑别担心,我没事。”
她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那头说:“过来查案的。”
赵云丹松了口气,透过镜头慈爱地看着笙小禾,“怎么好像又瘦了,工作很累吗?”
“您每次看到我都说我瘦了,但其实我体重没有变化。放心吧,姑姑,我身体很好,也不累。”
笙小禾抿着嘴微笑,关切地问:“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咳嗽好些了吗?”
赵云丹闻言虎着脸说:“你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姑姑都感觉已经有好几年没看见你了!”
笙小禾想起姑父每次见到自己时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厌恶,直觉想回避这个话题,敷衍道:“最近太忙了,等忙完就来。”
赵云丹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追问:“明天是端午节,也不放假吗?”
“嗯,我被调到市局来了,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取消全部假期。您别等我了,我回头去看您。”
……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赵云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还不忘嘱咐笙小禾要好好照顾自己,让她得空了回家,说要给她做好吃的。
笙小禾都一一应下,挂完电话后查了查日历,决定找一个赵云丹上班的中午去陪她吃顿午饭。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她们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