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本来没想要杀她的。”
吴萱眼里已经没有了神采,她呆呆地望着桌上那支录音笔,陷进回忆里。
“星期六那天我下班回到寝室,她正站在我床上铺她的床单。她每次都是这样,换干净床单时总说要洗澡完干干净净地踩上去,所以铺到床尾的时候就会上我的床。我很严肃地警告过她,我讨厌别人上我的床,她当着我的面答应的好好的,但后来还是趁我没在的时候上去了。我有好几次临时回寝室她不知道,被我撞个正着。”
“那天又这样,我就跟她吵起来了。”
“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我洗过脚啦。反正你也要换床单,等会儿我拿去一起洗啊。”
方秋被抓包后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盘腿坐在吴萱的床尾看着她,她指着自己的额头:“我今天受了点伤,很不舒服,你体谅下我。”
吴萱昨天晚上在小区,刘坤儒得知曾芝给了她一大笔钱后当晚更是发了狠地折磨她,她现在身上到处都裹着还在渗血的纱布,相比之下方秋那道口子就像个笑话。
她强压住那瞬间心中翻涌而上的恨意,只面无表情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有洁癖,就算你洗了澡也别上我床,我嫌脏。”
吴萱平日里就算再不满意方秋,也不会摆冷脸说重话,但她这会儿浑身都疼,已经顾不上维持表面的友善了。
方秋显然也没料到吴萱会这么不留情面,一气之下脱口而出:“我再脏也比你跟老男人睡干净点儿吧,他孩子怕是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你也真豁得出去。”
当时方秋并不知道自己和李成文的事已经被吴萱知道了,下意识地就想恶心她,说完后立刻就后悔了,其实跟吴萱相比,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同样都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没有谁比谁高贵。
她立刻爬起来,想下来跟她道歉。
但吴萱却被那句话刺中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地方,她满脑子都是完了,昨天在小诊所和餐厅遇到的方秋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朝她恶毒地笑着。
“听说还喊了好几个老男人一起啊……”
“还有个千人大群互相分享视频呢!”
“这应该叫高级.妓.女吧?”
……
吴萱双眼通红,死死咬着下唇,在方秋刚踩到第二级楼梯时,她把手伸进从进门起一直没来得及放下的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枪,对着她的后背丝毫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
整个过程很快,枪.膛弹出两个尖细的倒钩,在贴上方秋衣服的瞬间,吴萱仿佛听到了高压的电流击在她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忍不住有些兴奋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方秋浑身抽搐一下,仰躺倒地上,砸出“轰”地一声响。
吴萱上前两步看着昏迷过去的人,搬起了旁边的凳子。
南荣听完吴萱的陈述,只给出一句评价:“被刘坤儒和自己的心魔双重折磨得都精神失常了。”
“发泄了一会儿,我就给刘坤儒打了电话。”吴萱又换了个姿势,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全身放松,“我告诉他我要杀人。”
笙小禾纠正她:“刘坤儒说你是杀完人后才给他打的电话。”
吴萱轻笑一声,“谁还没有嘴呢?他有证据吗?我有,我能证明他是共犯。”
笙小禾没表现出急切的样子,反而去外面给她要了杯热牛奶,这才让她继续。
“我知道杀人是犯法的,但我也不想放过刘坤儒,那通电话录音了,埋在入户花园那盆蓝莓的土里,你们去拿吧。”
南荣朝宋余点点头,宋余立刻带着人走出监听室。
吴萱捧着杯子,被热气熏红了鼻头,“刘坤儒说我疯了。我说方秋知道我们所有的事,扬言要去告他非法传播淫.秽视频,要去曝光,刘坤儒这人最好面子,他是不会允许他的那些事儿被人翻到阳光底下的。”
“所以他让我用帽针刺方秋的心脏,他说那个当凶器处理起来很方便。那帽针还是我们寝室第一次集体参加cosplay时,陈歆特地去给我们每人定制的呢,又贵又好看。”
笙小禾想起来,她确实在方秋的手机里看见过一张备注为“第一次集体活动”的照片,她们四个人cos的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身穿精美繁复又不失庄重典雅的礼服,每人头上都带着不同风格的帽子,用自己专属的帽针固定住。
照片里的四个女孩子笑得很开心,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她们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接着就是把李成文骗到白湾水库,后续的一系列抛尸嫁祸伪人证,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说的这些话我都埋在花盆里了,足够坐实我们两个的罪行了。”
“是不是很可笑?为了面子,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吴萱垂下眼,忽而间落下一滴泪,良久又小声说:“其实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的,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笙小禾把纸巾递给她,难得说了句实话:“如果你不说出来,要指控你们两个确实没那么容易。”
吴萱摇摇头,“就算我不说,你们早晚也会查到的,我只是不想再拖下去了。能侥幸出去又怎么样呢,又继续受着刘坤儒和他老婆的威逼利诱吗?我太疼了,后悔了,不想玩了。大家一起死吧。”
说到这,吴萱抬起眼看着笙小禾,忽然说:“其实我三年前见过你。”
笙小禾眉头轻轻一挑,脑海中迅速地思索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吴萱,但时间太久,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太起来。
吴萱自顾自地说:“那时候我还没遇上现在这些糟心事,当时我还不懂,是有多绝望才……”
笙小禾猛地撑住桌沿,凳子在急速向后滑的瞬间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吴萱的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她愣愣地看着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的警察,把手抵在唇边发出一声轻微的低笑,从容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我现在在外面的话,没准儿也会……”
笙小禾已经不想再听吴萱继续说下去,她关掉录音笔,打断吴萱的话:“和本案无关的事就不用说了。”
说完打算离开,但吴萱又叫住她,“警察同志,你知道我为什么点名要你吗?”
笙小禾连眼神都不愿意再给她,低头拿起录音笔,“没兴趣知道。”
吴萱也不恼,只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我能看出来,你的眼里藏着很深的愤恨。我们是同样的人,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我,对吧?”
笙小禾这才再次看向她,从女孩子褐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摇摇头,“不,我们不一样。”
她一字一句道:“我是警察,而你,是杀人凶手。”
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两名刑警冲进来将吴萱铐在椅子上,南荣靠在门边,在笙小禾出来时朝里面抬抬下巴,“你们以前见过?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你会记得三年前生命中的路人甲吗?这么明显的瞎编乱造套近乎,副队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笙小禾佯装惊讶地看了眼南荣,把录音笔塞给他:“她刚想贿赂我给她申请减刑,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南荣漠然地看着笙小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后拍拍她的肩,面无表情地赞赏道:“小同志三观很正,回去写篇入党申请交上来,咱支队支部委员必须有你的姓名。”
笙小禾颔首应下,继而施施然回了办公室。
南荣还想追上去再说点什么,被贾靖冬小跑过来叫住:“副队,刘坤儒还在等你的答复呢。”
南荣拍拍额头,“差点儿把他给忘了。”
刘坤儒比吴萱先一步受到手铐待遇,见到南荣立刻激动地想站起来,但苦于两边的束缚,只能挪动着双手,发出叮咛当啷的响声。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从容淡定,发丝凌乱,面色憔悴不堪,看起来倒是有了那么些他这个年龄段男人普遍的状态。
“怎么样,我可以回家了吧?”
南荣瘪瘪嘴,大喇喇坐在他对面,“恐怕不行。”
刘坤儒脸色一变,“不是说转做污点证人可以减刑吗?我抛尸充其量也就是判三年,判缓刑应该是可以的!”
“不不不,判刑的事可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南荣用唯一一只能自由活动的手来回晃,“首先,我国大陆是没有‘污点证人’豁免制度的,港岛那边才有,本案吧……就不合适。其次,根据吴萱的口供以及她提供的证据,你是本案的共犯,并非只是参与抛尸。最后,本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非法传播淫.秽视频,教唆他人恶意杀人抛尸,还造伪证……唔,根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刘主任,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刘坤儒挣扎起来,已经开始分不清重点地冲着南荣大吼:“不!不!我说了,枪是因为医闹事件太多,我买来防身用的,那枪根本打不死人,别把这顶帽子扣到我头上。”
南荣站起来,俯视着眼前已然崩溃的男人,“那把枪确实杀不了人,但如果你没有把枪给吴萱的话,方秋也许就不会死。”
说完摇着头走出房间,留下刘坤儒在后面骂天骂地骂吴萱。
宋余带着一个u盘回来了,里面详细且完整地录下了刘坤儒和吴萱整个从杀人到抛尸后的所有音源,两人淡定又残忍地讨论着细节,听得所有人频频皱眉,这个u盘足以给刘坤儒和吴萱喂枪子了。
案子到这里也就可以划句话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完善资料和各种细节,不过这些收尾工作也不需要南荣亲自参与,连轴转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晚上八点,几乎三天没怎么合过眼的刑侦支队众人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双眼涣散,已经忘了可以下班了。
孙尧祥进来时,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大手一挥,“明天全支队放假一天,都回去休息。我去隔壁治安支队借俩人帮你们值班。”
刑侦支队有其特殊性,能得到全员集体放假一天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刚刚还呆若木鸡的众人瞬间活了过来,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南荣从鉴定中心出来,让人把最新的警情通报发到网上宣布正式结案,甩甩又疼了好一阵的脑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从医院回来到现在还没吃过药。
他靠在办公室门框边上,看着里面小声吵嚷的景象,没进去,就站在那“噔噔噔”敲门,里面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南荣看到孙尧祥,咧着一口白牙笑着说:“孙局也在呢,大家要不要——”
还没把“一起出去吃饭”这几个字说出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意识霎时间沉入深海,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面倒下去。
“南荣——”
“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