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色就亮得越来越晚了。
快七点时,天边才泛起些微的白,像一幅水墨画般从目之所及的尽头缓缓晕染开来,伴随着浅淡的金光,一层又一层,越来越亮,耀眼却不灼人地迎着太阳开始了新一天的营业。
这个季节最适合户外行走,笙小禾早早地收拾妥当,见时间还早,决定今天走着去市局。
出了小区门,刚走到斑马线边等绿灯,面前就停住一辆车。
副驾驶玻璃窗下降,南荣轻轻按了下喇叭,朝着笙小禾抬抬下巴,笑出一口大白牙,“美女看着很有眼缘呢,去哪儿?上车我送你。”
一起等绿灯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有带着孩子上学的家长立刻借机给孩子上安全教育:“路上遇到陌生人让你上车千万不能上,那是骗子,是坏人。”
笙小禾:“……”
紧接着笙小禾就在家长和孩子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匆忙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副队,你到底想干嘛呀?”笙小禾捏着安全带无奈地问。
南荣为了卡笙小禾的时间,早上天不亮就在路边等着了,闻言答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重新追求你。”
笙小禾把头转向车外,吹着清晨尚带着凉意的风,闭上眼,冷淡道:“别追,我不会答应的。”
南荣丝毫没被她的反应影响,反倒是轻笑一声,像商场推销员似的说:“试试呗,万一你被我打动了,又喜欢我了呢?以前也没正儿八经追过你,趁这次把该走的程序都给你补上,别人有的,你也得有。”
笙小禾睁开眼,眼神微动。
她想起当初两人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她就忍不住告白,南荣都还没有来得及费心思追,俩人就直接跨进热恋期。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当真是特别积极主动了。
南荣还在那边自顾自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想再接受我,也别跟免费专车过不去,反正我也要去市局,不坐白不坐嘛。你说是不是,明天我还是老时间老地点来接你?”
笙小禾没想到南荣追人原来是走“死缠烂打疯狂推销”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坐顺风车上下班的提议。
追求计划第一步之一起上下班目的达成,南荣在笙小禾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笑起来。
“好了,不说这个,谈正事。”
南荣深谙适度之道,没再继续,转了话题,和她说起潘韦斌的案子。
笙小禾坐直了身体转过来,认真地听着。
“早上西南区分局那边来消息说张宏辛家里没人,隔壁邻居反映他们家房子已经差不多大半年没人住了。监控那边查到张宏辛五月二十一号出了西南区火车站后上了一辆私家车,在城郊处没了踪迹。”
笙小禾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司机也消失了?”
南荣点点头,他开进市局大门,将车停在车位里,说:“对,在一个监控死角的地方,两人都消失了,现在分局那边正在排查周边的监控。”
笙小禾关上车门,和南荣并肩往楼上走去,“我要做什么?”
“在我和潘队遭遇车祸的前几天,有人给他寄了一个u盘,里面是十来秒的电影节选,等会儿你和技术人员一起去联系各大视频平台,先查清这段视频的出处。”
刑侦支队的同事们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到,见到笙小禾只笑着说了声“欢迎归队”就匆匆回到座位上开始忙起来。
南荣把u盘递给笙小禾,让她去找宋余要“协查函”的正式文件带着,然后就被孙尧祥派人来喊了上楼。
宋余在来的路上遇见车祸,被堵在了高架桥上,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市局。
笙小禾索性插上u盘,先点开视频里的内容看起来。
十一秒半的视频,只有抛尸被偷看的这一个场景,确实没什么可以提供线索的东西。
但笙小禾注意到在视频的右上角,有几个微不可见的字符。
那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字符字体,倒像是人工手写的。微微有些倾斜,线条由粗变细,尾端处带着些许波浪,首字符的收笔处还自然地挽起一个小小的爱心,既飘逸好看又有特色。
视频被处理过,本来也不是很明显的字符再度淡化,要不是她对这个极具辨识度的字体十分熟悉,差点就错过了。
笙小禾立刻找来技术人员还原清晰度,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串标识——
丨匚_口口
“这是什么意思?”技术人员一脸茫然,感觉查出点什么比没查出来还令人崩溃。
“上面还有半截被截掉了。”笙小禾指着下划线前面的两个字符,解释说:“完整的字母是PE,后面的应该是两个口字底的汉字。”
技术人员依然懵逼,“PE又是什么?”
“Prolonged Exposure……”
笙小禾还没说完,南荣脚下生风似的回了办公室,刚好听见这句话,脚下一顿,走过去,
“prolonged exposure?什么东西延长暴露?”
然后又看向笙小禾,问:“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想不用去了,我大概知道出处在哪里。”
笙小禾示意他看电脑,“Prolonged Exposure,是临床上针对PTSD的一种治疗方式,中文叫长时间暴露治疗。”
南荣眉峰微扬,疑惑道:“创伤性应激障碍?”
笙小禾点点头,继续说:“这个标志来源于国外一个PTSD自治机构,他们用音频、照片或者拍电影的方式,让患者反复、直面他们的创伤经历,直到减轻情绪反应,以期恢复到较为正常的状态。下划线后面的就是这段创伤经历的主人公的注册用户名。”
技术人员听到重复面对创伤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开口:“心理类的疾病就这么随便治疗?不会有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病情弄得更糟糕吗?”
“不会的,这是一个专业的机构,里面的治疗师和咨询师都是行业内精英,有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他们会为每个人量身定做自治计划表,一旦患者出现异常情况会即刻进行强制心理干预。据我所知,他们的这套流程配合药物治疗,治愈率高达99%。”
“嚯,这么厉害!”技术人员砸吧着嘴,“那价格也不便宜吧?”
笙小禾低笑一声:“确实,很贵。”
南荣听完笙小禾这一番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异样,但那感觉消失得太快,他还没抓住就溜走了,只问了句:“你从哪儿知道的?”
“以前心理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后来也听安曼提起过。”
南荣是认识曹安曼的,知道她是还辅修过心理学,闻言只点点头,心想还真是阴差阳错帮大忙了。
“能查到视频的发布者吗?”南荣靠在桌边问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登陆上笙小禾提供的外网,十指在键盘上旋转跳跃,不一会儿,跳出一个页面,“有了。”
多亏这是一个公开网站,检索起来相对比较方便,技术人员就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叫“PE_杏苔”的注册用户上,点进主页后赫然发现用户对外公开的内容里恰好有一段视频,命名为“直面”。
点开后,那是几年前上传的一段长度约为30分钟的视频。
讲述的是39年前的创伤故事。
国人女生去国外留学,租住了一家只有中年夫妇的小别墅。因为国内外时差的原因,她到别墅时是凌晨五点左右,刚还在想不知道按门铃能不能被听见时,却发现大门是半掩着的。
女生一时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不太敢进,打算绕到后面去看看情况。但她刚走到墙角处还没转过去时,就听见一阵沉重的拖拉声,仿佛有很重的东西贴在地上,在砂石的地面发出难听的“沙嗤”声。
女生突然心跳加快,她捂着胸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接着就看见令她大受刺激的一幕。
一个带着鸭舌帽兜头衫,把自己的脸完美地掩藏起来的人,正一手一个拖着房东夫妇的尸体从别墅后花园往后方一片还没开发完的小密林走去。
鲜血蜿蜒了一路,女生全身发着抖,但还是悄悄跟了上去。可她不敢靠太近,只能躲在树丛后面,看着凶手把尸体埋进坑中。
她想看清楚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成功,最后甚至被发现,凶手立刻扔下尸体朝她跑来。
女生慌不择路往回跑,在被荒草绊倒马上要被追上时,尖锐的警笛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凶手被警笛声吓到,迅速折回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最终女生得以获救。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技术人员又将视频和U盘中截取的那一个小片段做了比对,证实是同一个视频。接着又查用户注册IP,竟然就在南渝市。
南荣深吸一口气,果断道:“39年前的事,现在差不多也是位老阿姨了。把详细地址查出来,小禾跟小贾去拜访一下。”
贾靖冬正在查潘韦斌换刹车片那段时间的监控,闻言立刻举起手,“稍等我一下。副队,直营店的监控恢复了。”
果不其然,在高清摄像头的拍摄下,张宏辛从货架上取出一个包装完整的刹车片登记后,将它放进了随身挎着,装满了小型维修工具的口袋之中,转而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没有外包装的刹车片,来到潘韦斌的车前。
他全程有意背对着摄像头,但他面前的那扇玻璃门清晰而完整地把他的整个罪行反射到了镜头前。
南荣咬着牙,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这时,堵车的宋余终于赶回了市局,人未到,声先行:“张宏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