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第一天,各大商场早早地挂出了促销海报,特别是超市,折扣力度堪比双十一,吸引着无数的顾客争相奔走,认真算起来,拥挤程度并不亚于高速公路。
宋余和贾靖冬被一楼超市外早早排着长龙的人群挡住了去路,正艰难地往前挪动着车辆。
贾岚岚坐在后座,脸上带着浓厚的歉意看向副驾驶的人,“对不起,宋余哥哥,我该自己坐公交过来的。”
南区有一所和南渝大学齐名的政法大学,贾岚岚本来打算等贾靖冬国庆放假带她一起去学校里看看环境,但没想到加班来得猝不及防,只好趁哥哥办公事的时候顺路坐车到学校附近,自己先去走一走。
宋余闻言转过身朝她笑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反正我们也要从这边走,你自己坐公交还不是一样堵。而且我跟你说,公交车多挤啊,这会儿全是往这超市来的中年人老年人,你还得让座。”
“也、也是哈。”贾岚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少女纯真的眼神里带着羞涩,她凑到驾驶座旁边,低声嘱咐着:“哥哥,你小心点啊!”
贾靖冬笑笑,趁着前面超市保安维护秩序时扭头来揉揉她的头,“行了,等过了这个路口前面就不堵了。你就在前面站台等公交车,终点站就是政法大学了。等哥忙完了就来接你。”
宋余看看时间,见时间还比较早,说:“直接送到校门口吧,也不差这一会儿。”
贾靖冬把着方向盘直摇头,“不用,去学校又要绕一圈,太耽误时间了。岚岚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坐公交没问题的。”
局里出差通常情况下都会安排男警察,贾靖冬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和笙小禾换班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再加上又看见钱多宝在群里聊天的时候说起笙小禾脸被晒伤了,就更加愧疚,一心只想快点完成好工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宋余。
宋余见状也不再多说,低头玩儿起了手机。
贾岚岚原本充满期待的表情一下就僵住,只好垂下头拿起自己的书包,说:“不用啦,哥,还不知道你要忙多久呢,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半小时后,宋余和贾靖冬到了养老福利院。
工作人员边带路边说:“今天医院那边来做宣传,顺便开展义诊活动,老人家们基本上都去大厅集合了。”
说着,三人就已经到了活动大厅的外面。
大厅分成了两部分,左边用桌子围成了一圈长排,后面坐着各个科室的医生,每个医生面前都或多或少围了不少老年人,一旁还有一些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在忙前忙后。
大厅右边则是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小台,台上有一位专家正在科普关于如何正确养生的知识,下面的老人们都听得很认真,还有人正带着老花镜捧着小本做笔记。
工作人员走到台下正中间穿小碎花衬衫的短发老太太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回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这才慢慢起身走过来。
邰薷跟贾靖冬打着招呼:“国庆节好啊,小贾警官。是还有什么事情吗?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女同事呢?”
“邰阿姨,上次那位同事出差去了。”贾靖冬走在邰薷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另外一位同事,宋余。”
宋余向邰薷点头致意了一下,说:“邰阿姨,今天再来麻烦您,主要是想再跟您了解下当年那位凶手的特征。”
几人一起走到另外一边的小亭子坐下,邰薷摆摆手,“我上次就说啦,真的没看清。他虽然面对着我,但是是背光的,况且那时天还没亮,我根本看不见啊。”
宋余:“不是一定要看见整张脸才叫看清的,阿姨,您就算只是看见了眉毛、眼睛、鼻梁或者大概是什么样的脸型轮廓都可以的。”
邰薷迟疑了,她沉默地坐在石凳上,身边的两位警察都安静的没有出声打扰。初秋的晨风吹来,带着些微凉爽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以为回到了三十九年前的那个凌晨。
邰薷被发现了,慌忙往来处跑,可是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她跑了没多长的距离就摔到了地上。
死神就在身后,邰薷已经能听见他手中那把长刀朝她挥来的破空声,她浑身颤抖地转过身,试图求饶,情急之下已然忘记那是在异国他乡,脱口而出的是刻在骨髓深处的中文母语,“求求你,放过我......”
那一刻邰薷到现在都还记得。
带着寒霜和血腥气息的刀直逼她的脖子,她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刀尖划破皮肤的痛楚,然而预想中绝望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凶手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手僵在了原处,带着些不可察觉的轻颤。
邰薷察觉到对方动作暂停了,她猜想对方能听懂,于是放缓语速,低声说:“求求你让我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凶手似乎正在出神,听到她的话之后,真的把刀收了回去。
邰薷顿觉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凶手又欺身上前,一只布满了老茧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将她的脑袋狠狠掼到地面,也将凶手那本就模模糊糊的轮廓遮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分毫。
紧接着另一只手扼上了她的脖子,猛力收紧。
邰薷再也说不出话,只得拼了命地去掰凶手的手,但她的力气根本不够,挣扎了没一会儿就已经濒临死亡了。
她绝望地想,真的要死了。但忽然之间,凶手又放开了她的脖子。
她缩在地上大口地呛咳起来,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再然后远处就响起急促的警铃声,凶手把刀捡起来,压着嗓子隐约带着笑意地骂了句:“哈婆娘还嘿幺批不到台也。”
说完就这么扔下邰薷,不慌不忙地离开了原地。
宋余起身去给邰薷拿来她的保温杯,蹲在她身边小声说:“对不起阿姨,又让您回忆了一次痛苦的经历。”
邰薷喝了口热水,压住后背升起的凉意,长长舒了口气:“罢了,这件事,就算我不说出来,午夜梦回也总能梦得到。但确实没看见他的五官,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您已经帮我们回忆起很多很重要的细节了。”贾靖冬接收到宋余的眼神暗示,连忙安慰道谢,又问:“后来警方没有抓到他吗?”
邰薷想了想,说:“没有,一直没抓到人。所以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精神都是紧绷着的,就怕突然哪天那个凶手就找到我,并且杀了我。”
宋余斟酌着开口:“当时他掐住您脖子,您反抗的时候和他有过短暂的身体接触,当时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我当时就是不停地挣扎啊,那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呢?”
邰薷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闻言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年纪大了,精神状态也不好,回忆从前噩梦般的经历总是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
宋余和贾靖冬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陪着她慢慢想。
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邰薷才终于又开了口。
“我依稀想起来,那人手上好像不太平滑。”
宋余眼神一亮,“不太平滑?”
邰薷缓缓皱起眉头,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对,就是不平滑,好像是受伤愈合之后形成的伤疤。”
贾靖冬立刻问:“伤疤很大吗?”
“应该是。”邰薷边想边回答:“我记得我当时抓着他的手腕想挣脱,那时手下的触感就是感觉好像整个手腕都有凹凸不平的伤疤。我想,那伤口应该不会小,你们要是不追着我问,我都已经快忘了。”
贾靖冬笑着说:“谢谢邰阿姨,您提供的线索对我们很有帮助!”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没有面部特征,仅仅只是手上有伤,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回国,也不知道那疤痕有没有恢复完全,真要从这点开始查的话,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宋余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跟着站起身,朝邰薷深深地鞠了一躬,认真道:“邰阿姨,我代表刑侦支队全体同事谢谢您的帮助,也很抱歉让您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那些痛苦的事情。”
邰薷笑着摇摇头,在贾靖冬的搀扶下站起来,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小辈,“好多东西都忘了,能记得一点算一点吧。不过,两位警察同志,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宋余和贾靖冬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过来,知道邰薷是不想再被迫不停地回忆从前,只得再次道歉。
但邰薷却说:“回忆从前确实令我痛苦,但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要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所以我并不排斥帮你们回忆细节。”
“但是,”接着她话音一转,“我当初因为怕凶手听过我的声音进而找到我,故意吃了毒药,导致现在嗓音完全跟以前不同了。”
说着,她自嘲一笑:“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学唱歌的呢。”
宋余这才注意到邰薷说话的声音确实带着几分嘶哑,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上了年纪后身体不好才这样的,他点点头,大概明白了邰薷的意思。
接着就听她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凶手到底还在不在,在哪里,这些天你们来找我,我总觉得万一他知道了,跟着你们来找我了怎么办?我老了,也没几天好活的了,能想起来的都告诉你们了,剩下的线索要靠你们自己去找了。”
两人从养老福利院走出来时刚好十点,宋余让贾靖冬去找贾岚岚,自己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风越吹越大,连打火机都点不起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给南荣拨了电话过去。
彼时南荣一行刚好下了船,听筒那边还能听到钱多宝晕船不住干呕的声音,江边风也大,南荣快步往前走了小段路,找到避风的墙边,听宋余把今天调查到的信息一字不漏地汇报过来。
南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看似有新线索,但也跟没有差不了多少,他长叹一声,抹了把脸,说:“行吧,先这样,你那边先继续跟进着张宏辛那条线。”
宋余“嗯”了声,难得地没有立刻挂电话,南荣问:“还有事?”
“这......”宋余干咳一声,犹豫着开口:“刚才临走时,邰薷给了我一张她心理医生的名片,让转交给小禾。”
临走前,邰薷又叫住了他们,她说:“上次来的那个小禾警官,我看她......嘶,该怎么说呢,可能是我作为一个资深心理疾病患者的直觉,也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觉得她心里好像是压着什么很沉重的事儿。”
“麻烦你帮我转告她,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这个医生。当然,如果我搞错了也请她能够原谅我。我只是......看着她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如果当初我能早早地意识到心理出了问题,也许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糟糕。”
南荣沉默了一瞬,抬眼看着前面不远处被江风吹得发丝凌乱衣襟翻飞,但满脸都带着笑意正在给钱多宝递水的人,心中百转千回,只低低说声“我知道了”就挂掉电话,朝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