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小禾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南荣担心她的身体和情绪,海葬崔盈后直接将人送回家,给了三天假连着元旦一块儿休。但笙小禾却没能如他所想可以好好休息,她一直在反复做着同样的梦——
梦里崔盈哭着朝她道歉后就毅然决然地跳下了楼,地上的那滩浓厚粘稠的血迹和别墅主卧里的血交织重叠,她站在床边,血液从天花板不断滴落,从她的前额沿着鼻梁顺流而下,掉在脚边长出一条长着尖刺的藤蔓,藤蔓疯长,攀爬着她的腿蜿蜒而上。
笙小禾害怕极了,她不停地后退,到得窗边时听到楼下传来南荣的呼喊声。
外面艳阳高照,南荣沐浴在阳光下,兴奋地朝她挥手,“带你去海边玩儿!”
笙小禾把手伸出去,想要呼救,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身后的藤蔓缠绕着脖颈往后拖去。
她被困在漆黑的顶柜里无法动弹,藤蔓越收越紧,就在她感觉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一段轻扬的音乐在耳边响起——
笙小禾猛地睁开眼,僵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来电铃声自动挂断两次后,才心有余悸地接起来。
打电话的人是钟林,他似乎永远都充满着活力,高亢而热情的声音从话筒传递到笙小禾的耳朵里,叫她忍不住把手机往旁边挪了挪。
“新年快乐呀,小禾,今晚可以和你共进晚餐吗?”
笙小禾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她把手机举到眼前,这才发现今天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从海边回来后,她没日没夜地几乎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要不是钟林这通电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现在是上午十点,笙小禾沉吟片刻后和他约了午饭地点,又把地址发给曹安曼,这才疲惫地起了床。
两天没吃饭,笙小禾也不觉得饿,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踩着点出了门。
约好的地方在南渝市中心区很出名的美食街里,距离人民路派出所直线距离不足五百米。
笙小禾之前实习的那段时间已经把这条街的饭店统统吃了个遍,她定了家老字号的火锅,午饭饭点人并没有太多,进去的时候另外两人已经到了。
曹安曼起身走向笙小禾,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是我产生错觉了吗,怎么这才几天没见,感觉好像又瘦了?”说着还伸手去摸她的腰。
“没有没有!你怎么跟我姑姑一样!”
笙小禾笑着躲开,坐到曹安曼的座位旁,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朝着钟林举起来,“抱歉啊,一直在忙也没时间联系你,今天这顿我们俩请,欢迎回来!”
钟林本意是想跟笙小禾单独吃一顿跨年晚饭,然后再看场电影,卡着零点散场后看烟花。
但架不住笙小禾直接说自己晚上要回市局值班,半点可乘之机都不给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午餐也可以,兴冲冲捯饬一番来赴约时,发现还多了个“第三者”。
钟林端起杯子和笙小禾碰了碰,幽怨地看着她,一语双关地道:“想约你可太难了。”
笙小禾只抿着嘴笑笑,“警察这个职业不比其他,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的。”
曹安曼坐过来,帮腔道:“人家这是特殊工种,可不能跟你们这些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人比。”
钟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摇摇头,“诶,我换新工作了,以后也不是那么有空闲时间了。”
曹安曼问:“跳去哪家企业高就啦?”
钟林嘿嘿一笑,“广耀集团,工资比之前高三倍,不过这工作时间基本上和小禾也差不太多了。”
“广耀集团?”曹安曼点开手机翻出今早看到的新闻,“他们今天刚发声明说开除了一个部门经理,你就是去填那个空缺的?”
笙小禾歪过身体朝曹安曼倒去,靠在她肩上看见那篇声明上开除的部门经理正是陈冲。
“那是后勤部的部门经理,在广耀内部是个没什么发展前途的边缘岗位,一般都是安排给他们自家的那些个来混日子的亲戚。”
钟林摇摇头,挑高了眉说:“我在资产部,核心部门,部长秘书,妥妥地竞争上岗,晋升空间多着呢!我都想好了,等试用期一过,就在小禾家附近买房,你们不是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这样我就能每天跟你见面,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咳咳咳咳咳——”
笙小禾一口水呛在喉咙处,被这直白的追求惊得咳嗽起来。
曹安曼也被这老外坚持不懈的精神征服,借着给笙小禾拍背的间隙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要不你就答应了,跟他试试?”
笙小禾用纸巾捂着嘴暗暗用手肘拐了拐曹安曼,“别胡说!”
她清清嗓子,看着钟林:“我住的那边离你公司太远,单程开车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我建议你还是买离得近点的。”
曹安曼按住桌子底下笙小禾不停戳她的手指,无奈地配合:“对,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通勤时间太长很影响生活质量的,我们通常建议把时间控制在四十分钟以内,来来来,我给你看啊,你可以看下……”
两小时后,钟林在她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打消原定计划,准备等会儿就去找中介看房了。
曹安曼下午还有事,见差不多也完成了任务,就匆忙离开。
钟林目送着曹安曼离开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坐到笙小禾身边,“你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
笙小禾没用油碟,只拿了一个空碗。曹安曼见她没怎么吃,临走前给她烫了满满一碗的肉,她正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下口,钟林就靠了过来。
两人中间其实还有些距离,但笙小禾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还快,迅速地朝里面又挪了挪,“我当你是朋友,给你机会是在耍你。”
笙小禾幅度很小,但钟林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自然把这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他绅士地往外退了些,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我自认为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怎么你就是看不上我呢?”
笙小禾侧过身,和他面对面,认真地说:“钟林,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你真的很优秀。不过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我不想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
“可是我真的……”钟林不死心地还想推荐自己,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小禾?”
笙小禾回头看去,是两个中年男人。
一个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另一个穿着宽松的长羽绒服,手揣进兜里正歪着头看向他们。
“曹叔叔!”
笙小禾起身朝羽绒服男人点头笑笑,没想到来人竟是曹安曼的爸爸曹东光。
“王部!”
钟林也跟着站起来,对西装男人打招呼,认出那是他未来的部门领导。
王军哈哈一笑,拍拍钟林的肩,“好巧,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这……既然在约会,那就节后再说吧。曹总?”
曹东光看看笙小禾又看看钟林,点头应道:“当然,大过节的,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儿,不差这几天。”
笙小禾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聚餐,刚刚曼曼也在的。”
钟林也摸着脖子笑,“王部,我们已经吃完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说着就和笙小禾挥挥手,跟着王军一起往外面走去。
曹东光等他们走远,小声问:“那男孩子在追你吧?” 不等笙小禾回答,又接着说:“可我觉得上次送你花的那个同事跟你比较般配。”
上次被他看到“送花”的那个人,是南荣。
笙小禾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些许少有的向长辈的撒娇,“曹叔叔!”
“好好好,不逗你了。”曹东光大笑起来,看笙小禾就像看自己女儿一样,叹着气,“你们这些孩子啊,别一个劲儿地挑,遇到不错的就赶快抓住,不然回头被别人抢走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笙小禾乖巧地垂着头把这个除了姑姑之外还爱护自己的长辈送上了车,并承诺一定会把这番嘱咐一字不漏传达给曹安曼,这才微笑着转身离开。
去站台坐车的路上要经过派出所,笙小禾打算进去跟老同事们打个招呼,刚走到门口,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微微躬着背,胡子拉碴的,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比之前在讯问室痛哭流涕的模样还邋遢。
他是李成文。
笙小禾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两天宋余和贾靖冬传回来的消息——
毛雪雁失联后,大数据显示她去了春云省一处冷门景点“兰山”,但索道监控因为当天突然停电的原因,只拍到了她上山,并没有拍到下山。
可接着她又在网上定了市郊一家民宿,然而警方追查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住进去过。
这也就意味着,从上山之后,她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兰山并不算特别高大崎岖,警方用了三台无人机把山体全部绕了一圈,也并没有发现哪里有尸体。
人突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了,怎么都找不到。
就在搜查方向已经走到死胡同的时候,兰山景区因为有部分山体坡滑要进行维护,意外在清理过程中发现夹杂在泥土中带血的女士衣物。
经鉴定比对,证实那是属于毛雪雁的。
尽管还没有找到人,但大家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个答案:这个女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笙小禾站在原地,看着李成文颓然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对该同情他,还是该厌恶他。
她微微低下头,和李成文擦肩而过,刚走没两步,宋余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禾,副队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是不是又跟你在一块儿呢?”
笙小禾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宋余会把南荣的电话打不通和跟她在一起划上等号,但还是老实地回答:“没有,我请假了。怎么了?”
宋余“哦”了一声,沉沉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过来,叫笙小禾不由得转身叫住了李成文。
“我们发现,毛雪雁下飞机后上的是周志年的车,而且她去兰山的那天,周志年也去了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