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吵闹的居民区逐渐趋于平静,偶有几声犬吠。
一楼客厅。
聂校格端坐在沙发上,缓缓转动着手里的茶盏,目光凝聚在水面上的一点,像是在发呆。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下,藏匿在小楼外的双慕发来消息:
来了。
聂校格收回视线,轻轻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浅浅酌了一口。
短暂的打斗声过后,聂斌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聂校格放下茶盏,眼尾轻抬,下颚朝对面的沙发点了点,“坐吧。”
聂斌抹了把嘴角的血沫,脸色铁青,跛着脚走过来坐下。
片刻后,双慕慢悠悠地从外面进来,双手插兜,跟没事儿人一样,聂校格朝他飞瞥一眼,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起身给对面的人斟了杯茶,恭敬地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其实论辈分,我应该叫您一声叔叔。”
“呵。”聂斌冷笑一声,并不买账。
双慕自觉挪到她身后站着,仗着聂校格看不见,讥笑着望向聂斌,眼里满满地都是威胁。
聂斌脸色乍青乍白,对聂校格吼道:“你们都把我儿子抓了,也别他妈的装什么好人,想要什么直说。”
聂校格嫣然一笑:“爽快。我这里的确是有几个问题,很需要您为我解答一下。”
说罢不等聂斌开口,她苦恼道:“可我又不知道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可怎么办呢?”
她左思右想,似乎真的在发愁,突然掌心一合,笑吟吟道:“不然这样,你先看着答,我根据手头的信息推敲一下,要是说的过去呢,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可要是对不上——”
她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我不敢保证到时候您的儿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哦。”
聂斌拍着桌子站起身,茶水被震翻洒了一地。
“你他妈敢!”
聂校格嗤笑一声,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我为什么不敢?”
她沉下脸,“答错一次,我废他一只手,答错两次,我废一双。毕竟我能找到你,也不是什么线索都不知道,所以我建议您最好还是……谨言慎行。”
聂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攥紧拳头,眼眶充血似的红,最后咬了咬牙重新坐下。
聂校格端详着他的反应,再次扬起甜甜的笑:“这才对嘛。”
她再次倒了杯茶递过去,宽慰道:“只要您讲的是真话,我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孩。”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第一个问题,你一直都在圈禁聂文吗?”
聂斌眼里一闪而过几分震惊,但很快道:“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聂校格眯着眼静静打量他。
聂斌的第一件木雕作品是八岁做的,而做木雕的是聂文,那就说明至少从八岁起,聂斌一伙人就在圈禁他,只要他答八岁以后的时间,那聂斌就是在说谎。
聂斌皱眉:“记不清了,从我记事起,他就在了。”
聂校格凝神注视着他,久久没说话,久到聂斌手心都出了冷汗,然后听见她道:“很好,那我们接着往下聊。”
聂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你和聂文,谁才是聂家的孩子?”
聂校格问的一针见血,聂斌猛地抬起头,“你知道什么?”
她淡淡提醒道:“聂斌叔叔,现在是我在问你,请分清主次哦。”
聂斌咽了口唾沫,眼神游移,“我就是聂家的孩子,我、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聂校格笑的格外温和,聂斌以为这一关过了,没成想她忽然拿出把匕首,扔给身后的双慕:“去废他一只手。”
话一出口,她恍惚一瞬,记忆深处似乎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
双慕磨砂着手里的匕首,眼神晦暗不明,乖觉道:“姐姐,要哪只手?”
聂校格回过神,还真就拄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右手以后还得写字吃饭,左手似乎没多大用处,那就——”
她冲着聂斌笑笑:“给我废了右手。”
聂斌彻底坐不住了:“聂校格!你现在是想自相残杀吗?你也是聂寨的人,如果让族长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聂寨!”
她满脸无奈:“聂斌叔,这怎么能算自相残杀呢,你早就被族长赶出聂寨了啊,怎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她侧首给双慕递了个眼色,他很快会意,抛了抛手里的匕首,伸个懒腰慢腾腾地上楼。
等他走到一楼和二楼的转折口时,聂斌终于出声阻止,嗓音颤抖:“别,我说。”
聂校格抱臂睨着他,冷声道:“那就现在说。”
她回头对双慕说:“你就先站那儿,等会他要是说了假话省的一来一回麻烦。”
双慕站在原地,乖巧地点点头。
聂斌捏紧拳头,“这些年以来我东躲西藏,被人追杀,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奉劝你一句,知道这些事没什么好的。”
聂校格心情没有丝毫起伏:“你敢说,我就敢听。”
他闻言梗着脖子道:“是,没错,我不是聂家的人,聂文才是聂家的种,我从小就代替了他的位置。”
聂校格道:“培养你代替聂文,和这些年来一直追杀你的,都是三年前和你断绝关系的家人吧?”
“是。”聂斌咬牙切齿道:“他们不是家人,就是一群披了层皮的怪物,与其说他们圈禁了聂文,不如说是圈禁了我们两个。”
聂校格从沙发上站起身:“披了层皮是什么意思?”
聂斌说:“字面意思。”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双慕离得近,几步跑上楼,聂校格和聂斌紧随其后。
楼上到处是狼藉,两方在打斗中撞倒了一片桌椅。
双慕已经和对方缠斗住,但对面七八个人,主要他还得兼顾着小孩,行动多处受到桎梏。
那群人目标性极强,看到聂斌上来后,放弃小孩齐齐朝他冲过来。
聂校格正巧站在聂斌面前,一截手臂粗的木棍直接朝着她脑袋抡过来,她完全没料到这群人目标换的这么快,有些躲闪不及。
“阿校姐姐!”
她下意识向后仰首,那截木棍几乎是贴着她鼻尖擦过去。
那人一击不成,拿着棍子的手由于惯性接着往侧边挥舞,聂校格瞅准机会抓住他小臂往反方向一折,那人惨叫一声,胳膊瞬间无力地耷拉下来,木棍也掉落在地。
双慕抬脚踹飞一个打算偷袭聂校格的,抱着孩子跑到她面前,看都没看直接把孩子扔给了聂斌。
他觑着空把匕首扔给聂校格:“你的刀。”
聂校格接过匕首,毫不犹豫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姐姐!”
双慕余光中看见聂斌还抱着孩子傻站在原地,没忍住爆了粗口:“他妈的跑啊,站在这等人杀你吗?”
他说完就冲入人群中帮聂校格。
聂斌权衡了下形势,怀里的儿子哭闹的厉害,显然被吓得不轻,而聂校格和双慕以两人之力硬生生拖住了一群人。
他站在外围突然大声说了一段话,但在场除了聂校格没一个人能听懂。
聂斌看见聂校格站在人群中朝他望了一眼,知道她听见了,于是转身抱着孩子融入黑暗中。
聂校格听完后呆呆站在原地,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似乎被抽了魂一样。
有人趁其不备,拿着木棍狠狠抡向她后脑勺,对方的力道极大,她跪倒在地,眼前眩晕又模糊,后脑的地方疼得厉害,好像有温热的血流顺着脖颈流下来。
“阿校!”
双慕朝她冲过来,奈何身边的人跟橡皮糖一样甩不掉,看到聂校格受伤之后,他不再顾忌,招招下的都是死手,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半的人。
剩下的一小半人看到同伴惨烈的死状,手里攥着木棍面面相觑,不自觉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双慕面颊上染着血,双眸迸射出失控的杀意,看到聂校格时才勉强找回几分理智。
不行。
不能在她面前杀人。
他沉声道:“带着地上的人,滚。”
那些人本来就是奔着聂斌来的,没想到碰上一个这么能打的,当即果断背上同伴的尸体逃之夭夭。
双慕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聂校格揽在怀里,那双总是流光四溢的眼眸此刻黯然失色:“阿校,我带你去医院。”
他轻柔地把她抱起身,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一下。
她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如纸:“……聂寨,快、快回聂寨。”
双慕抿了抿唇,不打算听她的:“先去医院。”
聂校格失血过多,眼前越来越模糊,但还是竭力维持着清醒:“你听我说,我、我死不了的,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紧紧攥着双慕的衣袖,“但我必须马上回聂寨,牯藏节……有危险。”
双慕蹙着眉头,显然不太赞同。
“带我回去……我、求你。”说完最后一句话,聂校格彻底昏睡过去。
她意识混混沌沌,方才聂斌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他说的是聂族内部的古语,只有聂族的人才能听懂。
他说的是:
我知道的不多,但聂文和鼓藏头的确是他们杀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拿走骨头,但我知道的是,他们杀的人都有亲缘关系,像是……按照家系一家家的杀人。
我不知道像那群披着人皮的怪物还有多少,但我想提醒你的是,三年前我当选鼓藏头的那次选举,大寨里没几个人投我,我的赞成票全都来自小寨,而且——
是全票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