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多了……”张雯放下手里的表格，按了按太阳穴。一堆数字，令人头大。
天已经黑了，成宇教育总部，一间小型会议室，桌面堆满表单票据，江明月几乎被淹没了。
江明月还在忙碌，一页页看过去，不时在旁边本子上记两笔，还贴了许多索引贴。
“你还懂会计科目？”张雯有些佩服他了。谁说这是菜狗了？这不也肩扛重任了！作为队长，张雯深感欣慰。
江明月翻着账本，诚实回答张雯的提问：“不懂。”
张雯：“……不懂？不懂你搞得像真事儿似的？！”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这小子是一直在演吗？！
“唉你别急啊！”江明月放下账本，眨眨眼，笑嘻嘻道：“专业术语我确实不会，那什么销项进项应收账款乱七八糟，在我眼里就是阿猫阿狗狮子熊猫，但是术业有专攻，我自有诀窍，专看私挪资金，一看一个准儿！”
“哦。”张雯点点头：“我大概懂了。就像冯队，本来是数学专业，当警察之后屡破奇案，可有的刑警是刑侦专业，能说一堆专有名词，就是破不了案，对吧？”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又好像哪儿都不对。
江明月：“雯姐，我怀疑你内涵我？”
张雯点头，坦然道：“我也觉得有点儿。”
江明月：“……”
张雯扬了扬嘴角，笑问道：“所以你有独特的查账技巧？自己总结的？”
“是我爸。”江明月叹道：“他说他做生意年头久了，常在河边走，总结出好多不湿鞋的招儿，外头人不知道，他得空就抓着我，让我跟他学。”
张雯：“……叔叔说话真……有趣。那你试过吗？试着查账。”
“当然啊！”江明月道：“每到寒暑假，他就指个地儿，把我往那儿一扔，查！开整！”
“那你还挺有耐心！”张雯最不喜欢看数字，她从小成绩好，不偏科，但她真的不爱数学。
江明月耸耸肩，道：“我爸搞物质奖励，还特别丰厚，我那时候还小，抵抗不了那种诱惑。”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晚上，人的本质容易暴露，江明月“钢琴文青”的人设有点儿端不住了，说话也没了拘束。
张雯好奇道：“有什么特别贵重的奖品？”
江明月想了想，道：“大二那年吧，潞城的分公司比较夸张，我去了一趟，回来我爸给我买了辆车。”
还真是丰厚的物质奖励！张雯问：“什么车？”
江明月答：“G55！”
两百万的奔驰SUV！张雯追问：“你查出多少？”
江明月道：“四千多万。”
张雯：“……你当警察是因为你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吗？”
“啥？”江明月有点儿懵。
“没事儿。”张雯摆摆手。
一堆表单票据，江明月从下午翻到了半夜，晚饭图方便，又是外送快餐。
虽然一直在原地，偶尔给江明月打打下手，可今天对于张雯而言，却好像是当刑警以来最累的一天，比千里追逃还累人。
“你看吧。”张雯起身道：“我去买个咖啡。”
江明月也站起来，说“一起啊？”，张雯摇头，说“不用，我正好打个电话”，江明月说“好”，又坐了回去。
张雯开门要走，江明月忽然问：“打给冯队吗？”张雯停下，说“不是”。
江明月“哦”了一声。
张雯看看他，说：“我给柳队打。”
江明月又“哦”了一声。
张雯没动，眼看着江明月欲言又止，于是问他：“有什么话要带吗？”
江明月顿了顿，说：“帮我告诉他，我一定不负重托，势必——”
张雯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没事儿是吧？没事儿我走了。”
江明月：“……等一下！”
“什么？”张雯的耐心已快用完了。
三秒之后，江明月道：“小心点儿。”
张雯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你是全局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江明月老脸一红。
张雯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唇间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自己小心吧。”
江明月：“……”
自不量力的感觉真糟糕。
***
暗夜沉寂，明月直入，月光与室内的灯光交织，当真对影成三人。
江明月放下手里的票据，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一摞，垂眸思索。光线打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江明月生得一双桃花眼，睫毛又浓又黑，却不像女孩子那般柔和。
这样一双眼睛，长在这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脸上，清秀俊逸中带了三分媚，温文尔雅中又多了三分刚，再加上他颀长劲瘦的身材和动辄几万块的高定套装，往他的G55旁边一杵，随手摆弄几下子，出片都足够让千万爱好色色的妹子对着屏幕流口水！
可他偏偏是个警察，长成这样，就还不如五大三粗一莽夫唬人呢！才一年多，这长相已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比如跟治安抓嫖让失足少妇给撩了那事儿，还有前阵子程宇超的网球教练女友，这几天已经在局门口“偶遇”他七回了！小石头说他就是个妖孽，当警察就是来修炼渡劫的。
夜深妖气重，此刻妖孽江……不是，警官江明月正在垂眸回忆上午的场景。
经侦同事们忙碌的时候，他进去帮忙倒过两次水，看到过桌上的材料。此刻，那些票据、表单的影像又出现在江明月脑海里，他仔细审视着每一本的侧边，与桌上一摞摞的材料一一比对。
对，他比对的是侧边，因为他记不住字。
再抬起眼眸时，江明月已确认，他手里有一本账目被调换了！
问题出现在哪儿？
上午经侦看的材料，是公司财务直接拿过来的，下午江明月看的，是宋一珂和高景峰帮忙搬过来的。
是在搬运环节吗？
未及细想，手机消息提示忽然响起，发来消息的是程诗语。
“警察哥哥，你还在我爸爸公司吗？”
最近，程诗语经常给江明月发信息，讲讲身边的事，说说现在的心情，诸如此类，江明月都会给她回复。
惨案过后，小女孩儿的性格多少受了影响，一直在接受心理疏导，心理医生听说她有个“知音警察哥哥”，也鼓励她多跟哥哥交流。
程诗语是个乖小孩儿，对医生的建议，她执行得很好，只是怕打扰江明月工作，每次只说几句话。
当然，江明月也乐意帮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江明月回复：“是的，还有些事情要忙。”
程诗语：“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警察哥哥辛苦了！”然后是小猫表情包。
江明月回复：“没事，就快结束了。”顿了顿，他又敲下一行字：“你今天练琴了没？”
江明月发着消息，全然不知道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
房间的门锁轻轻转动，声响几不可查，江明月正盯着手机界面，自然毫无察觉。
一个黑影闪进屋内，带上门，悄无声息，慢慢往江明月身后挪动，脚步轻得仿佛踏在云上。
程诗语又发来消息：“恩恩！老师夸我有进步了！哥哥什么时候再跟我一起弹琴呀？”然后又是一个小猫表情包。
黑影站在江明月身后，触手可及，江明月依旧专注看着手机屏幕，整个后背朝向黑影。
江明月回复：“很快。”
发完，江明月长长吐出口气，又输入：“你早点休息，明天_”
输入框内，光标停留在“天”字后头。
程诗语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看到那几个字跳了几次，她依旧没收到回复。等了一会儿，程诗语攥着手机睡着了。
成宇教育总部，一间小型办公室内。江明月耳边风声突兀，剧痛袭来时毫无征兆，他向侧面倒去，手机掉在地上。
同时，电梯门开了，张雯走出来，手里拎着个购物袋。
“谁！谁在那儿！”
走廊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张雯冲上走廊，看到一个人冲进楼梯间，嘴里喊着“别跑”。
张雯快步追过去，楼梯间的门已被反锁。门内传来拉扯叫喊的声音：“我抓住你了！”接着是“咚”地一声闷响，那人似乎被按住，撞在门上，嘴里依旧喊着“你不准走！”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张雯按了电梯，显示在负二层，轿厢慢慢悠悠向上，可门内的情形不由得她等待。闷声一下一下，叫喊声越来越弱，张雯迅速环顾四周。
“啊——！”一声惨呼自楼梯间传来，张雯的心猛地一沉。她一个回旋，踢破了应急箱的玻璃，拎出一把消防斧头，挥斧就砍，两次之后，门锁被生生劈坏了，张雯撞开楼梯间的门。
楼梯间里只剩一个人。
那人躺在地上，冷汗直流，他小腹上插了一把刀，鲜血染红了衬衫，浸湿了一直笔挺整洁的套装。
是宋一珂！
电梯终于爬升上来，发出“叮”的一声。
***
“站住！”
成宇教育总部楼下，温柏舟和谢无终带着几个兄弟，追着一个高大的影子，一路向伊里河方向奔去。
“站住！警察！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快站住！你快站住！”谢无终追击都改不了话唠本质，叨叨个不停，竟然也不耽误他跑。
温柏舟默不作声，手一撑，跳过护栏，往河滩追去。
谢无终紧随其后，轻巧一跃，嘴里叽哩哇啦叫着：“冰都快化了你俩要死啊！”
夜晚，河边没人，过桥的车子不多，偶然路过几辆，带来片刻光亮，又很快消失，明月当空，适应了环境后，倒也能看清前头的地面。
北方的冬天，伊里河冰冻三尺，上头可以开冰场，也有人凿出窟窿钓鱼。如今天气转暖，河中大块冰层已不稳固，再过些日子，市政广场上的两条冰龙也将消融。
河滩上尽是砂砾和鹅卵石，白天被阳光晒化的雪，此时又结成了细小的冰渣，踩在砂石上比平日更容易打滑。三人在追赶中均是踉踉跄跄，速度却没受什么影响，不多时已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后头。
跑上冰面以后，黑影却慢了下来。借着月光他能看到，河中央的冰面已破开，那宽度，奥运健儿都未必跃得过去，最糟糕的是，他不会游泳。
温柏舟早看到了前方的情景，见目标犹豫，他心里便有了底，并不向前逼近，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抓捕，又不是逼人家自裁。
谢无终立马开始做思想工作。跑了这么久，他说话气息竟依旧平稳，几句话讲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明利弊，设身处地。
对面的人虽然没再跑，但始终慢悠悠往河中心挪，仿佛一句都没听见。
谢无终跟目标虽有一段距离，但为了努力把情感传达到位，让对方听清楚，他是喊着说的，对方没反应，明显就是不想搭理他。
谢无终锲而不舍，他准备换个思路。于是他停顿片刻，提了口气准备再继续，温柏舟开了口。
温柏舟话不多，他只说了一句：“再走一步，直接击毙。”
“咔哒”，□□上膛，发出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河边，在清冷的月光下，连扣动保险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前边的黑影终于停住脚步，缓缓举起了双手。
***
红□□光忽明忽灭，江明月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救护车的顶棚。
“江明月。”
声音就在耳畔，熟悉又亲切。
“我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小心。”
江明月微笑着，摇摇头，又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