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自从那次会面后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面对指控来者不拒,全都默认。但他不愿意开口,寻找证据的关键就全落在鲁哲身上。可他毕竟也远离A国多年,唯一知道的地点就是他们最早一起讨论时去的一家废弃医院。
A国警方不抱什么希望地去查,却发现那家废弃医院附近的电表和水表都有不正常的浮动,很明显是有人在偷水偷电。他们摸进医院后,在地下室找到了Justitia的所有犯罪活动记录以及密密麻麻的属于James的指纹和DNA。
也不知是他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败露,还是念旧,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位置。这下,无论这位成为阶下囚的首领是否开口,有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说来可笑,James自以为是教父,他的理念早已经由Justitia传播至各个角落,他幻想着在他被捕后,会有无数人想要接过他的衣钵。可事实证明,他的实验结果太具有普世性——得知警方捣毁废弃医院的据点后,那些曾经崇拜他的手下纷纷潜逃,半点留恋也无。
更可笑的是,他虽然缄默不语,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嫌疑人却在被捕后一致要求供出他转做污点证人。
在庭审前,此前录入到系统的指纹和DNA检索终于出了结果。至于花了这么久的原因,是警方先前根本找错了数据库——James在系统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本名约翰·史密斯,一个在A国烂大街的名字,样貌也和原本的大相庭径,很显然已经整过容。
他十八岁时因反抗家暴,失手杀了父亲,恰巧被人瞧见。明明是正当防卫,他却在惊慌之下逃离案发现场,后来又误伤几人,在被警方搜寻时一个不巧,一头摔进河里。由于事后警方打捞并没有找到尸体,发布的寻人启事也没有得到消息,于是两年后就在系统里记了死亡。
也因此,他终于成功地消失在现实世界里,成为活在阴影和虚拟里的人。
James站在法庭上时,才知道自己再度被卖了个一干二净,这下他连无关的话都不愿再说,像是彻底成为了一个面瘫的哑巴,毫无悔改之意,于是陪审团非常一致地通过了终身□□的审判。
远在C国的林宓等人终于在一年后看到这个审判结果,不过,此时这已经不再是热点新闻,他们只是花了几分钟表达了唏嘘之情,就再次投身于繁忙的警务。人们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新鲜劲也是,时间太久,以至于连社会上都已经没多少人还在密切关注那些曾经试图搅动社会安稳的人。伤疤淡去后,瑞雪的药也重新上市,吸取教训后特意增添了真空包装,销量也在缓缓恢复。
林宓和严玉疏到底没有去敲诈陆云羽,而且碍于某位公务员的形象,那对价值不菲的戒指最后也没有定做,他们只是互换了两家家传的戒指,关上通讯设备去周边的小城市,休了两天的假充作蜜月。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谈个恋爱鲜少再会轰轰烈烈,况且以Justitia的案子作为交往的背景已经足够刺激了。只不过以顾乐天为首的单身狗还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粉红泡泡太多了点,微妙地引人不爽。
最大的赢家或许是花临市警察总署的王大局长,他终于计划通。因为陆云羽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决定留下来,而严玉疏则是以感谢警署和捐赠的名义,替这栋二十年前的建筑改头换面一番,尤其是顾乐天三令五申的电脑组件和魏蕤一直哭诉的痕检设备,并最先和花临市的警署签署了纳米机器人用于刑侦的合作文件,让王局风光了好一阵。
一切都在逐渐变得风轻云淡,直到半年后,严玉疏在手机上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严玉疏夹着电话也没在意,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他的私人号码已经在警署成为呼叫林大队长的专用号码,甚至林宓忙起来要接好几个电话的时候,还会直接征用他的手机。
他一边等着电话那头即将传来的哭天抢地,一边手上在整理给林宓值夜班时吃的夜宵。但这一次他等的时间过长了,严玉疏又喂了几声,见对面依旧没有出声,还以为是个恶作剧电话,便准备挂断,这才终于听到了一声“等一下”。
这声音不在变声器之下并不算熟悉,但这古里古怪的中文发音,即便时隔一年半依旧让人感到耳熟,严玉疏从记忆里挖出那断惊心动魄的日子,顿时严阵以待,顺手打开了录音,“J先生。”
“我马上要被转移去西斯底湖监狱。”James的声音有些滞涩,看来传闻不假,这大约是他这一年半来第一回开口。
西斯底湖监狱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建于西斯底湖下,号称最坚固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在某一方面具备强大天赋的罪犯,据说偶尔遇到特殊情况,国家还会特招他们协助,算得上是比较豪华的囚牢。
严玉疏虽然脑中过了一遍信息,其实却并不怎么关心James的关押地点,他正专心给一份炸鸡添上蔬菜和美乃滋,闻言只是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挑剔地端详完自己的作品,就又手脚麻利地去给下一份蛋包饭进行装饰——用番茄酱挤上一个幼稚的警署吉祥物。
“你不问问为什么能联系到你?”被关了这么多时间,James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起码面对这样冷漠的态度没有生气。
“那你怎么联系到我的?”严玉疏依旧没有半分当初对峙的气势,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这过于敷衍的回答让人很难不被噎住,James无奈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要是你是越狱出来,少不得一番志得意满,这电话想来也是你费尽心思花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手的吧?”收拾完一大个包裹的严玉疏得了空,终于开始认真地回复。
大约还留存着几分傲气,骤然被戳中心事,James一时无言,严玉疏也就陪他耗着,顺手冲了一大壶咖啡塞进已经满满当当的包裹。
“……我所想的,真的都是错的吗?”前首领的语气苦涩,可能是在监狱中并没有得到多少来自狱友的赞叹,让他彻底失望了。
“不见得对。”严玉疏微微轻叹,“但也不见得错。”
“我们的世界远没有完善到善有所得,恶有所罚,看起来善人一无所有,恶人逍遥天下,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能安稳度日,就证明这只是个需要变得更完美的世界,而不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千百年来日复一日被千万人悉心雕琢的法度,你真的以为凭借小小一个Justitia就可以取代吗?”
“至于你的实验,先前我也说过,人本来就是有善有恶,一个人既能善良又能恶毒,况且人性也可以被引导。所以你看到的,只是你所期望看到的结果,毫无意义。”
说完,严玉疏看了眼手表,距离叫醒林宓起来还有几分钟,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眉眼间不自觉透出些温柔,连带着语气都不再严肃,“还有五分钟。”
“但是不一样,严先生,你和他们不一样!”James被这个似曾相识的五分钟刺激到了,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没想到时隔一年半,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严玉疏颇感无趣,“J先生,你还没发现吗?你所谓的不同,不过就是我比其他人更有资本,我有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地位,更多的声望,让我能够有本事坚守住底线。仅此而已。”
“可也有其他人和你类似,却……从未……”
“那是因为我不在意。很多东西一旦没有都可以再度获取,可底线没了,就再也拿不到了,所以我认为原则高于其他。而别人觉得声望一旦丢失就彻底完了,所以他们宁愿舍弃原则。都是个人的看法和选择,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话看起来很有道理,却又处处透着些搪塞的意味,James知道他是懒得好好回答自己,隔了半晌,仍有些不甘心地追问,“可你看起来也没有怨恨我,没有怨恨那些试图加害你的人,甚至,你最后也没有报复当初害你父亲死去的那家人……”
“你还查到我父亲的事了?真是不容小觑的能力。”严玉疏挑起眉毛,故意讽刺他一番才做解释,“一样的原因,因为我不在意。我不过求一个心安,并非是原谅你们,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在意。至于我父亲之事,无论报仇与否,所为都是我自己,与父亲本身无关,他早已离开,哪管得了活人的龌龊,再说,你又怎知我没有报复?活在恐惧里的余生不比死亡和牢狱之灾更恐怖吗?”
James像是想开了些,又或许只是说多了话,声带不再滞涩,他声音中掺杂了几分轻松,“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善良。”
“说到底,你根本没必要在我身上寻找答案。”
“怎样看待这个世界,怎样对待自己,这是你和你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注1)。我们都不高尚,都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请允许我们拥有瑕疵。带有墨痕的纸,才更显洁白。”
“J先生,祝你生活愉快……那就,再也不见。”
严玉疏听到卧房里传来的闹铃声,也不再多言,直接挂断了电话,起身走向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