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成绩出来之后,班主任将卷子评讲完立刻就进行了一次座位调整。
马上就要高三,有些人还没有紧迫感,该玩的继续玩,但是那些好苗子却必须提溜到眼皮子底下盯紧一点。
方赟赟考了全班前十,这次被安排在了前排,和赵雨萌算是彻底隔开了。
这事要是搁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觉得难过,不过现在赵雨萌现在对她冷淡多了,她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新同桌叫官倩,是个挑染了头发,上课喜欢嚼口香糖的姑娘,在班上人缘很好。
方赟赟搬着桌子过去的时候官倩身边围了很多女生,她们正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看见她过来后立刻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离开了。
方赟赟也不在意,径自拿出书本开始看起来,倒是旁边的官倩看了她一眼,很直白地问:
“你喜欢秦淮吗?”
方赟赟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摇头说不喜欢,她早恋要是被她妈妈知道肯定会被念叨死的。
官倩听了她的回答很满意,“我喜欢秦淮,你离他远一点。”
很直白,也很霸道。
方赟赟估计她应该是个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只要是想要的从来没被拒绝过。
不过她当时觉得什么秦淮高淮的和她没关系,也就没当一回事。
可是在当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以后,方赟赟逐渐开始明白和她当同桌的坏处——官倩上课喜欢抖腿。
两个人的桌子靠在一块儿,她喜欢把脚放在两个人紧挨的横梁上,听课的时候边听就边抖。
方赟赟把胳膊放在桌面上就感觉到这个桌面在轻轻地抖动,她拍了拍官倩的胳膊,小声提醒她:
“能不能别抖了?”
官倩看了她一眼,嘴里的口香糖被嚼得啧啧只响,但她还是将脚拿下来,方赟赟正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下节课的时候又开始抖起来。
方赟赟:......
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这个新同桌,官倩也同样不喜欢她。
上体育课的时候官倩和几个小姐妹喜欢翻墙出去买零食吃,大家打打闹闹的时候有人问她和方赟赟处的怎么样,官倩当时一皱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事儿妈一个!”
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和不对付的人很容易直接起冲突,于是出声提醒她:
“你不喜欢她也别去招惹她,她有病的。”
官倩很不以为然:“有病就在家治啊,难不成人人都得供着她?”
那个人于是把话说的更明白一点,“我的意思,是她有精神病。”
有人立刻压低了声音,很好奇地问:“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圆圆告诉我的,上次她不是搜了方赟赟抽屉吗,当时她没找钱,但发现她偷偷藏在一瓶药呢,而且很见不得人的样子,她当时就把那药名给记下来了,后来拿去问了她舅舅,她舅舅不是医生吗,当时就告诉她那是治疗精神病的药,知道是她不是同学,还告诫她让她离那个人远一点呢!”
同学是个精神病,这个话题又新鲜又刺激,大家围拢在一起,立刻叽叽喳喳讨论开了。
“看不出来啊,感觉还蛮正常的啊!”
“怎么正常了,你没发现她看着人的时候眼神都阴沉沉的吗?”
“是啊,有一次我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她在看着我笑呢,当时我还莫名其妙的,现在想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倩倩你真惨!”
“是啊,倩倩你可别惹到她啊,不然她要是发疯就不好了,听说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的!”
“对对对,上次我看新闻上面一个精神病老头子在晚上的时候杀了他老婆,人家都不用坐牢的!”
官倩听了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选的座位竟然同桌是个神经病!
她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恐惧,又有几分恶心,但她假意装作不在乎,说:
“怕什么!她要是敢惹我,我才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
方赟赟不知道她们背地里怎么编排自己,只知道一节体育课以后同桌就有点怪怪的,有时候偶尔抬头,余光还瞥见对方正偷偷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有事吗?”她奇怪道。
官倩立刻转过头,很冷地说:“上课别找我说话!”
方赟赟莫名其妙,却在之后再没在课上找过她。
有一次上美术课,因为画的忘形,桌上的橡皮被胳膊不小心挤到旁边官倩的桌子上,她一时没发现,对方却很生气地把橡皮丢过来,还说:
“收好你的东西!很恶心的好不好!”
那橡皮是妈妈开学的时候带着她去文具店买的,当时的商店里各种各样的橡皮擦任君挑选,但她独独喜欢挑了这个熊猫样式的,就是因为它非常可爱。
方赟赟拿起那块脸脏了一块的熊猫橡皮擦,很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官倩爱答不理的,嫌弃两个字只差写在脸上,她的眼圈忽然一热,觉得很委屈。
一块橡皮擦而已,人家也许觉得恶心的是她本人吧。
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人这么讨厌呢?这个问题她想不通,越想越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觉得自己好差劲。
晚上回到家,妈妈照例问她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想说,放下书包就躲进了卧室。
可是她越是这样,妈妈却紧追不舍,一会儿功夫敲了三次门,一副非让她出来吃点东西不可的架势。
妈妈总是这样,一点也不会看人脸色,简直让她烦透了,于是她大吼着对着门外的人道:
“烦不烦!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行不行!”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轻声离开了,之后再没有过来打扰她,方赟赟发泄过后反倒有几分内疚,觉得自己有些伤人,于是趴了一会儿后爬起来想给妈妈道个歉。
她推开门,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了一下,方赟赟看着蹑手蹑脚正偷偷听着房里动静的妈妈,心里感觉毛毛的,还有一种不被信任被窥视的不适。
方瑜秋没想到自己被女儿发现了,顿时也有几分尴尬,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看见女儿已经越过自己去客厅了。
方赟赟本来不想和妈妈生气了,可是先是发现她偷偷窥视她,然后又在发现自己的包被翻过以后立刻毛都炸开了:
“你动了我的东西!”
有什么事不能问,偏偏要偷偷看,偷偷听,搞得她毫无隐私可言!
方瑜秋一看女儿那个表情,立刻知道坏了,赶紧安抚她:“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吃没吃药!赟赟你别多想,妈妈只是怕你又忘了!”
方赟赟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了,想到自己的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翻动了无数次,她立刻出离愤怒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之后恨恨地反锁上了门。
母女之间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方赟赟用冷漠回应妈妈的一切努力,到了学校面对那些对自己隐隐有些不欢迎的同学又万分憋屈。
期中考之后学校以校庆之名准备举办一次文艺汇演,班上同学都只想看别人上台,没人主动要求表演,文艺委员央求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之后想来想去最只好报了个大合唱。
班主任看过之后觉得这个想法还行,于是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拖了十几分钟挑人领唱。
领唱的人得上相,而且歌也得唱得不错,在成绩不错的几个人里面点了一圈之后,女领唱就落到了方赟赟头上,男领唱就是秦淮了。
得到老师的认可让方赟赟非常开心,不过上台表演她还是有点紧张的,很怕给老师丢脸,于是在每次排练之后她会留下来自己一个人再练一会儿。
和她比起来秦淮就淡定多了,方赟赟很好奇地想他请教经验,他愣了一会后不好意思地朝他摊开手,方赟赟才发现他手里被掐了好几个指甲印,两个人相对着笑起来。
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有时候就能传出一些荒诞不经的谣言。
他们两个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交集,可是别人却不怎么想,秦淮喜欢方赟赟这样的谣言就这么越滚越远,越传越真,到方赟赟耳边的时候连她都不知道的细节就那么被人有鼻子有眼地补足了。
这样的事情在她眼里是无聊的,她没打算理会,可与她同桌的官倩却受不了了。
一次上课的时候方赟赟正听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题呢,胳膊肘上忽然被针扎似的疼起来,她猛一回头,发现官倩正拿着圆规冷冷地看着她。
方赟赟:“你......”
官倩啪一声将圆规丢在桌上,“收好你的胳膊!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客气!”
她声音恶狠狠的,好像和方赟赟有杀父之仇,方赟赟皱了皱眉,不打算理会她。
可是数学课那一次只是个开头,有几次睡觉的时候她睡得好好的,忽然被猛地扎一下,是个人也有了脾气。
“你有病?”她冷着脸看着官倩。
官倩手里拿着圆规,表情有几分得意,“谁让你胳膊过线的!”
方赟赟是带了小枕头过来的,知道她很介意自己占了她位置,她睡觉的时候手一直扒着另外一边睡的,怎么可能过线。
官倩仗着方赟赟每次都任人欺负,笃定她不会拿她怎么样,方赟赟也确实没当场拿她怎么样,不过等到上课官倩的胳膊也过界的时候她拿着圆规刺了回去。
“啊!”官倩惊叫着抱起胳膊,看着方赟赟的眼神像要吃人,“你神经病啊!”
方赟赟板着脸指着她的胳膊,“你过界了。”
官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比起方赟赟,官倩的胳膊和腿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等到第二次被扎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忽然一转头就给了方赟赟一个耳光。
课堂一时都安静了,正背对着大家写板书的英语老师愣愣地回过头看着她们俩。
方赟赟脑袋懵了,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伸了过去。
啪一个耳光狠狠甩回去,没有留一点余力。
官倩捂着脸,没想到她竟然敢还手,眼睛恨得都红了。
“贱人!”她尖叫着伸手朝着方赟赟的脸挠过去。
方赟赟长得比她高,体型比她大,她早已经受够了,当即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她的手。
英语老师回过神来赶紧跑下来拉架,结果她拉住了方赟赟,官倩却趁机狠狠地扯住了方赟赟的头发。
方赟赟疼得狠了,一脚踹过去,官倩立刻抱着肚子半天起不来了。
英语老师对方赟赟没好气地说:“好了!不能欺负同学!”
两个人最后被拉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挨了半天批评,结果两个人仍旧谁也不愿意低头认错,最后老师只好让他们第二天把家长叫过来。
出校门的时候方赟赟想到回家可能要面对的唠叨,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官倩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冷冷地丢下一句“神经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赟赟提着书包,踩着落在马路上的梧桐叶子,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想爸爸了。
有爸爸在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要是爸爸在就好了,方赟赟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就有了主意。
买票的钱她存得零花钱应该是够的,地方在哪儿她也知道,方赟赟提了提书包,开心地笑起来——她决定去找爸爸。
海市,俞德海高高兴兴地提着豆浆包子回到家,到了家门口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却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一个缩成一团的孩子。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忽然发现有些眼神,“......赟赟?”
女孩抬起头,困倦的脸上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表情却是高兴的。
“爸爸!”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我好想爸爸!”
相比于她的心情,俞德海却有些尴尬,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屋里,小声问她:
“你怎么回来了?你妈呢?她不管你了?”
方赟赟摇摇头,直说:“我想和爸爸在一起。”
屋外的动静终于还是吵醒了屋子里的人,一个穿着睡衣肚子微突的女人扶着腰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男人,问:
“这是......”
俞德海尴尬地嘿嘿一笑,“我女儿。”
女人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方赟赟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了吧,站在外面干什么。”
说完径直进去,方赟赟被俞德海推着进了屋子,然后两个大人挤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起来,她则打量着这间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以前她喜欢的淡黄色桌布现在换成了一张米白色,放着茶几的位置前面现在铺上了一块地毯,茶几上还多了一个花瓶,阳台上她精心养过的花现在连盆都不见了,一切都变了。
两个人的话隔着毛玻璃传了过来,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在乎。
女人:“她过来干什么的?怎么,想和你前妻破镜重圆啊!”
爸爸:“你别乱想,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过来啊!待会儿我就给她妈打电话把人给送回去!”
女人:“人刚来就给送回去,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容不得人?”
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人声音陡然高起来:“你不是这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爸爸开始低声哄她:“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你还有个孩子呢!”
女人冷哼:“孩子不用你操心,还是赶紧去哄哄你的宝贝女儿吧!”
爸爸:“你这话说的,别气了啊。”
女人不再吭声了,厨房传来打火的声音,方赟赟看见爸爸从里面出来了。
“爸爸......”这一声她喊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俞德海笑了笑,“早饭吃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方赟赟于是拿着豆浆咕咚咕咚喝起来,俞德海在一边用研判的目光打量着她,确定她不是犯病,于是说:
“你和你妈妈吵架了?”
方赟赟还没说话,他抢先说道:“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怎么能动不动就和妈妈吵架呢?待会儿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让她过来接你回去啊!”
根本没给方赟赟反驳的机会,俞德海站起身去打电话去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很不高兴地捂着嘴低声回着话,一分钟的时间就打完了电话。
方赟赟看着他坐回到位置上,对她说:“你妈说她马上过来接你,你吃了饭别乱跑,就在这儿等她,听到没?”
方赟赟看着爸爸,“爸爸,我还是你的女儿吗?”
俞德海很尴尬的样子,“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了!对了,你那药吃了没?”
看见方赟赟摇头,他立刻嚷嚷起来,“药怎么能不吃呢,要是犯病了怎么办!带了吗?我去给你倒水!”
方赟赟看着他迫不及待地离开,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携带了隐形的病毒。
方瑜秋到了很快,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还穿着头天的衣服,看见方赟赟后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拉了人就走,俞德海在后面叫住她,她理都没理。
等小区被远远甩在身后,方瑜秋一把甩开女儿的手,“你怎么那么不懂事!现在看过了,高兴了吗!”
方赟赟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她觉得自己没有爸爸了,妈妈也会不要她了。
方瑜秋看见女儿落泪,眼圈一下也红了,“多大的事你就闹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
方赟赟伸手抱住妈妈,“妈妈,我错了!”她埋在妈妈怀里呜呜地哭,告诉她自己在学校有多难过。
“同学都不喜欢我!他们知道我有病,都在背地里议论我!同桌也讨厌我,她好几次拿东西扎我,还骂我神经病,妈妈,没有人喜欢我......”
她说到伤心处,眼泪哗哗往下落,怎么都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生了病,就好像怀揣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知道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背地里议论她,疏远她,排挤着她,或者故意无视她,好像她存在在这个社会是多余的,有毒的。
方瑜秋的眼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对女儿保护得足够好,没想到她还是受了伤害,这是她的错。
“没事,别人不喜欢你不要紧,妈妈在呢。”她拍拍女儿的背,“你没伤人没害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病而已,也不是你想得的。”
“可是我好难过......”
“那就哭吧,哭也不是丢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