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营业厅里一片空荡。
陆宸骁与林晞没花多久时间就查到了三个号码的机主信息。
“竟然只有第二个号码是实名登记的。”陆宸骁一手拿着营业厅打印出来的信息，一手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另外两个号码压根连登记信息都没有。”
来时一路上只眯了一会的林晞在正午的骄阳下蔫蔫的，“这说明我们查到点子上了。”
两人坐上车，陆宸骁长舒一口气，“那我们就从这位实名登记的老实人开始查起吧。”
陆宸骁先是给吴端正打了个电话，让他通过公安网查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姚君伟，在职在编记者。有家室，家住......嘿，还离这挺近。”
陆宸骁把手机丢给林晞，“联系一下这个小姚，问他在不在拓东。如果人没出差，要他下楼喝茶。”
林晞拿着手机愣了半晌，“真的去喝茶吗？”
陆宸骁看林晞一脸认真的样子，“真的啊。我知道那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茶馆，咱办案也别亏待自己。再说了万一他和这案子没关系，人老婆也不知道这事，咱们就没必要去他家里多掺和了。”
陆宸骁这话很现实。
哪怕林晞心里仍为姚君伟的家人愤愤不平，但是也明白有些谎言一旦戳破，就意味着一个家庭、一段关系将要面对破灭甚至进退两难的折磨。
所以他只是一点头，拨通了姚君伟的电话。
等两人见到姚君伟时，他正缩在约好的茶馆外，偷偷摸摸地往里望。
陆宸骁从身后拍了拍姚君伟，拿出警察证给他看了一眼，然后把移动公司打印出来的信息往他脸上一贴，来回比对了一下，“这张脸还挺帅的，难怪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
姚君伟估计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阵仗，瞬间如缩头乌龟般一哆嗦，双手合十，脱口就是一句，“求求你们，别告诉我老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宸骁提着姚君伟的衣领，把人往店里一扔，“现在你能选的只有一条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姚君伟死死拽着怀里的书包，“我一定坦白从宽，绝不隐瞒。”
陆宸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点了壶茶，这才开始问话，“认识柳灵芝这个人么？”
姚君伟长相似书生，佯装镇定间，一举一动皆行儒雅风范。然而陆宸骁不过刚问一句，他就吓破了胆似的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丑事。
直到陆宸骁不耐烦地抬指扣了扣桌面，他才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认识......我们每个月都会约着见面。”
“每个月......”陆宸骁要笑不笑地嘲弄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倒还真是耐不住寂寞。”
不管姚君伟有多么羞愧难当，陆宸骁将整理好的话单直接摆在了桌面上，“你和柳灵芝每次只在月底前一两天才有联系，为什么最后一次通话的时间却发生了变动，比之前整整提前了一个星期？”
“为了不被发现，通常固定在月底，都是我找她约时间。但这次她突然打电话过来，没有任何解释就说自己几天后约了其他客人。”姚君伟一停顿，接着辩解道，“她不守诚信，所以我就质问她为什么。她只说鸡头那边给了更好的生意，然后最近正好缺钱。”
听姚君伟这类人冠冕堂皇地谈诚信道德，林晞翻了个白眼。
陆宸骁把林晞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后正色道：“你不是鸡头介绍过去的顾客？”
姚君伟一双手在裤子上来回摩擦着，“我和她是在南柯梦认识的。当时我只是去喝酒应酬的。可是......”
像是突然被人从后面掐住了脖子，姚君伟浑身一震，竟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宸骁警觉地一眯眼，“可是什么？”
姚君伟将哽咽声压抑在喉管之中，一双眼圆瞪着，似乎血管都将爆裂开来。
什么情况？
陆宸骁和林晞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再开口问话。
沉默间，姚君伟揉拽着衬衣下摆，最终一咬牙，“你们难道就没去查南柯梦？没从那里查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吗？”
东西？
几乎是同时，陆宸骁回忆起了之前在南柯梦拦下的那车货。
他微微握紧拳头，“是不是一种能让客人上瘾的抢手货？”
“对......”姚君伟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唰的一下苍白如纸，“就是那个......”
姚君伟魔怔了似的嘟囔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甚至整个人都要扑到桌面上，双手乱挥地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就是那个！他们说那是补身体的好东西！”姚君伟开口的声音如碎石碾过声带一般，“可没人说那东西会上瘾啊！我每个月都要去柳灵芝那里拿货。每次用了货就控制不住要......”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陆宸骁和林晞听到后均是一惊。
不远处的服务员听到动静刚要过来，就被林晞抬手制止。
“姚先生，”林晞将茶杯摆正，拿纸擦去了泼洒在桌面上的茶水，“你口中所谓的货叫什么名字？具体的使用方式是什么？使用过后都有哪些症状？柳灵芝是唯一供货的来源吗？”
仿佛体内的灵魂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庆幸于警察发现了这一切，让自己终于有了求救的机会，另一半则担心着自己失去这一切后未知的未来。在彼此的拉扯之下，姚君伟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他们都说那不是市面上的毒品，从来也只用代号代指，将其称作Fenian。”
无论是之前就已经见过的散装胶囊式样，还是现在才有所耳闻的代号，都无法与现在市场上已有的毒品相挂钩。
林晞慎重地记下了姚君伟所说的代号，“Fenian？”
“对。你们知道最近新出现的电子烟吗？Fenian在人工调配后，就像电子烟中的烟油，只要电池加热雾化芯，使其雾化，就可以产生供人吸食的烟气。哪怕只是吸食两三口就能让人心跳加速，有时甚至还能清楚的听到心跳声和血流声。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那种眩晕感，让人兴奋癫狂，所以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我不可能每天都去找柳灵芝，只有等发作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偷偷抽上那么一口。可就这么一口，我都得缓很久。更何况现在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
姚君伟整个人瘫在座椅上，“至于供货来源，我只知道柳灵芝。但她每次给我的也只是Fenian调配过后的成品。至于真正的Fenian，我想只有南柯梦才有。”
“所以所谓的Fenian并不是最后的成品，只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原料之一。”陆宸骁狠狠皱着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还知道其他的么？”
姚君伟无助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柳灵芝已经跑路了？”姚君伟仿佛一块褪了色的破布，面色惨淡，“她有那么多客人。你们不一定要找我套话的。说实话，我不过是她手下最好宰的一只羔羊。一无所知，却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就算有一天真想一刀两断了，也有家庭作为要挟的筹码......”
陆宸骁才没闲工夫听姚君伟在这自怨自艾。他替林晞添满温茶，果断地打断道：“柳灵芝已经死了。”
本已精疲力竭的姚君伟乍然瞪大了一双眼，“什么？”
“就在和你通话后的第二天，被人在家杀死了。”陆宸骁紧盯着姚君伟颤动的瞳孔，“那一天，你在哪？”
姚君伟恍惚地看着陆宸骁和林晞，“我在公司上班......”
陆宸骁不忍揶揄道：“既见不到人，也拿不到货，你还有心情去上班？”
姚君伟这回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答应我下周会另找时间的。”
也就是说柳灵芝对于遇害一事没有任何预感。那一晚，她只是在姚君伟和另一个客人中，选择了收益更多的一笔生意。却没想到正是这次“寻常”的交易要了她的命。
陆宸骁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得了。你先跟我们一起回市局。做个尿检。”
仿佛已经戴上了手铐，姚君伟面容枯槁，蹑手蹑脚地跟在陆宸骁与林晞身后。
但将姚君伟带上车后，陆宸骁并没有急着开车，只是倚靠在车门上，“我记得柳灵芝的尸检报告里没有出现任何与药物有关的字眼。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柳灵芝并不是陪溜妹。”
所谓陪溜妹就是陪客人吸食毒品，随后再为其提供性服务，甚至主动色.诱客人吸食毒品的女性。
林晞很久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人，而且他始终记得对方当时和自己说的那句“就连卖.□□都瞧不起我们”。
揪心地缓了口气，林晞没有说话，只是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深吸了一口。
陆宸骁看着林晞的一举一动，接着往下说道：“而且现勘当时并没有从柳灵芝家中，搜出哪怕一丁点和药物有关的东西。”
林晞闻言一震。
确实。倘若姚君伟没有撒谎，那么柳灵芝家里一定还藏有Fenian 的合成品。但现在却不翼而飞，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也就是说柳灵芝被杀，多半是因为有人想要夺货灭口。”
话音一落，两两对视。陆宸骁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间来回震荡，逼得林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可笑的是，在这之前，我们压根就没发现现场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陆宸骁面色阴沉地盯着地面，微微有些出神，“从学校查到肖煌军，从南柯梦查到Fenian。这两条目前看似并行的线索，最终要么有所舍弃，要么相互交汇。而现在做出选择的关键就是……”
林晞顺其自然地接道：“那位说是给柳灵芝带了好生意的鸡头。”
原本神色凝重的陆宸骁一听这话直接乐出了声。
林晞不太明白，“你干吗？”
陆宸骁对着林晞招了招手，把人往怀里一箍，顺道顺了顺毛，“就你每次说话做事都一本正经的，让我觉得挺可爱的。”
林晞不反感这种评价，但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任由陆宸骁调侃，于是在心中小恶魔的唆使下，索性就着两人间微乎其微的距离，仰头将嘴唇轻贴上陆宸骁的耳廓，随后悠然自得地吐出一个烟圈来，任其纠缠着两人的呼吸，钻进了陆宸骁的五脏六腑。
陆宸骁怔在原地。
早已令人无感的烟味翻滚着涌入了自己的鼻腔。一瞬间，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抽烟时，林晞曾说的那句：“是应该说我们不了解警察这个职业呢，还是应该说我们不了解彼此呢？”
那裹在烟雾之中，朦胧又深邃的模样，既如燃烧在黑夜中的玫瑰，又如璀璨在深海中的星光，若有若无地勾起了心中前所未有的好奇与渴望。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晞，直到林晞慌神给了他一拳，他才回过神来。
“卧槽......”陆宸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人家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到你这正好反过来了。”
林晞承认自己是给了陆宸骁一拳，但他不认为自己还在事先给了他一颗甜枣。
“我这是在谨遵医嘱的前提下，给你过过烟瘾，放松一下而已。谁知道你是这反应。那我当然要一拳把你打醒了。”林晞瞄了一眼坐车里满脸惶恐的姚君伟，“陆副，缓过神了么？可以继续工作了么？”
“你个小鬼。”陆宸骁上前打开车门，抬手戳了戳林晞的脑门，“以后少招惹我。”
林晞看着陆宸骁气急败坏的样子，露出一个极生疏却又稚气的笑，“我偏不。”
林晞瞳色浅，肤色白，在阳光下蓦然眯眼，勾唇一笑，熠熠生辉宛如银河从心头流过。
他自认为参透了林晞存于表面，最为纯粹热烈的坦荡，也感知着他刻板言行间，牵扯着过往每一处伤口的难言之隐。但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无论是哪一种情感，都如暖阳般，带着生的温度，不轻不重地在他心上印下了心驰神往的风景，让他渴望护住所有的美好。
呆站在原地，陆宸骁许久才低头骂了句，“这个小屁孩。”
两人带着姚君伟回到市局后，陆宸骁拿了个纸杯子，招呼人领着姚君伟去做尿检。
这边刚安排完，那边吴端正就迎了上来，“陆副，旭哥那儿审的差不多了。”
将近48小时的车轮战，不眠不休，就算再有侥幸心理，最后也不得不老实交代。
陆宸骁把之前营业厅打印出来的信息递给林晞，让他去联系剩下的两个号码，然后才回了吴端正一句，“情况如何？”
“肖煌军把2月18日及前一周的行踪反复交代了四五遍，所有内容都和监控视频吻合。2月18日那天，他确实没去过柳灵芝家，只是和以往一样上班然后回家。”
陆宸骁眉心一拧，“那当年柳灵芝自杀，协助报警的学生姓名，有问出来么？”
吴端正没敢出声，只是沮丧地摇了摇头。
“行。”陆宸骁抬手在吴端正肩上拍了拍，“和老罗他们说情况我都了解了。剩下的让他们按程序处理。”
吴端正老老实实一点头，忙不迭的完成任务去了。
陆宸骁回到里间办公室，林晞正一言不发地将手机举在耳边。
陆宸骁上前问道：“怎么样？”
林晞挂断了电话，“直接关机了。正准备打下一个。”
“我来吧。”
林晞无所谓地输入号码后把手机递给了陆宸骁。
似乎接通了，但双方都没急着开口，最后还是陆宸骁首先说了话，“喂，你好。”
林晞贴着陆宸骁站在一旁，能听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冷漠干脆地问道：“找谁？”
陆宸骁顺其自然地接道：“我找柳灵芝。”
这回对方的声调缓和了不少，“哦。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天都联系不上她。你看换个人行不行？”
陆宸骁皱眉与林晞对视了一眼。
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正在找的鸡头。
没有任何准备，陆宸骁只能设法先稳住对方，“行，那你就看着安排一个吧。”
对方很快接话道：“你现在去老地方等着。我这就安排人过来。”
老地方？
陆宸骁迟疑了几秒，直到林晞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宾馆。
“你等会儿。”陆宸骁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酒店，“我现在已经在酒店里了，不想再多折腾。要不你把人直接送来行不行？”
对方像是权衡了一会，最后才开口答应了，“哪个酒店？”
陆宸骁毫不犹豫，“天恒大酒店，216。”
“天恒大酒店？”对方尾音一扬，警惕地问道：“拓东市公安局边上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