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宸骁的嗓音又沉又哑，像是透着烈火燃灼的声息，烧尽了林晞脑海中所有不相关的思绪。他的绳只牵在陆宸骁的手里，病弱温和的一面也只有陆宸骁才能看见，可无论如何说到底也是一个将近三十的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倔强和清高不是一时的情动就能征服的。
“不回话？”陆宸骁卸了理智性气太凶，“从没做过？”
林晞被刺激的止不住一颤，慌神间只来得及勾住陆宸骁的脖子，笨拙地用早已失了温度的指尖揉摩着他颈间暴起的血管，“陆副——我想不起来......”
这一声让陆宸骁也恍然清醒了过来。
如果真做了，他必然不会给林晞留回头路。从没显露过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一旦放了出来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陆宸骁之所以从不过分投入一段感情，也是因为就怕自己给得起，别人也接不住。林晞之前好几次都哄着他，踏踏实实地接着他因为喜欢而失控的情绪，但那都不是冷静清明之下深思熟虑的选择。更何况林晞病中失忆，很多时候本就只能跟着情绪说话做事，不是他恣意转了性子，而是这件事真不由他说了算。
成年人就是习惯了克制，凡事都得先想个明白。陆宸骁从不糊涂冲动，从盆坝镇回来他没提过这些事，也从没在林晞不自觉和他暧昧之前做过越界的举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就连动情的臆想，都从没在陆宸骁心里冒出过头来。今天这一下的确是情绪上头，一时没刹住做过火了。
像陆宸骁眼下这样不带一丝痞气，只是动情隐忍地盯着眼前人看时，那种沉淀蔓延到极致的欲望其实是很要人命的。林晞脑海里一片混乱，一双手却是不自觉地从后到前，拽着陆宸骁半敞的衬衣领口，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陆宸骁理性上想得清楚，哪怕一时半会没法泄火，也不会对林晞有任何欲迎还拒的试探与撩拨。
顺着林晞的力道拉进距离时，他只在林晞的下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留了一句“到此为止”。
林晞没听清楚，一只手已经扣上了陆宸骁的皮带，“陆副，让我帮你......”
陆宸骁觉得林晞就像只小狼崽，懵懵懂懂却又天生机敏地叼住了他最为致命的弱点。
靠在林晞肩窝里无奈地笑了笑，陆宸骁一咬牙索性起身下了床。
林晞迷迷糊糊跟着坐起身时舔了舔唇，看样子也还没回过神来。
陆宸骁看着林晞那样，心里又满又软，可也只是伸手在林晞头顶上抓了抓，“小屁孩，不用你帮。”
林晞不搭理他，只是随手拿了枕头挡在身前。
“来感觉了？”陆宸骁太坏了，撩了人还和没事人一样，站在人面前尽说风凉话，“那我帮你啊？”
这一问逼得林晞干脆躺下一翻身，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陆宸骁没敢回床上，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继续没羞没臊地调侃道，“小林哥，咱两到底谁帮谁啊？”
这他妈问得也太贱了。
林晞脸皮薄，只能埋着脸反击道：“我也用不着你。”
再这么待下去陆宸骁也耐不住，只好挥手作罢，“那你赶紧睡，我去洗个澡。”
林晞一听这话，悄悄出了个声，“换我的衣服吧，自己拿。”
陆宸骁笑着应了林晞一声，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挑好衣服去了浴室。
等陆宸骁收拾完回房时，林晞已经裹了被子坐在床上。软乎乎的一小团，看的人心都化了。
“还不睡？”陆宸骁往床上一坐，抬手戳了戳眼前的糯米团子，“是换了地方睡不着，还是小小林还精神着？”
林晞只恨不能把陆宸骁踹下床去，“去你的。”
陆宸骁哑然失笑。
这也就是当着林晞的面不想把话说得太严肃。
起初在医院陪着林晞过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睁着眼坐一宿不睡，又或者直接坐地上缩角落里。陆宸骁劝不住，却也不忍心让医生采取其他强制手段。只等到最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陆宸骁就一整晚一整晚地陪着林晞一块熬。
童年里遭遇车祸和家暴的经历，给林晞留下了不可治愈的伤害。这些阴影伴随着记忆被抹去的阴郁，肆意妄为的侵袭着林晞的生活，就连一刻休息安睡的余暇都成了不可多得的奢望。
林晞生在黑暗里，陆宸骁就硬生生撕开一个裂口，让他的过往与前路从此都只能沐浴在暖阳之下。
招了招手把人往怀里一搂，陆宸骁轻声说道：“别想太多，我就在这，你安心睡。”
不得不承认，陆宸骁的这幅嗓子就和香烟一样，听久了上瘾。
松开隔在中间的被子，林晞安安静静地在陆宸骁的怀里待了很久。很多时候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一声一声地叫陆副。陆宸骁听着心疼，每回一声都把林晞抱得更紧。
当一切归于平静时，两人用最简单的拥抱和最真切的心跳体温，告诉对方，我在。
等真正要睡时，林晞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撩了撩陆宸骁额前的头发，“陆副，你以前做过吗？”
陆宸骁哭笑不得，心想今晚这事还真是过不去了。
没想瞒林晞，陆宸骁收了笑，很坦然地回道：“谈过几个女朋友，每次都还没走到这一步就散了。没那个心情。”
“老处男。”林晞眼睛弯了弯，偷着乐了，“你不会是性冷淡吧？”
陆宸骁一挑眉，“刚刚那下还不够？”
林晞连忙摇头，岔开话题，“那你喜欢过男人吗？”
这下陆宸骁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话，“不知道是谈不上喜欢，还是这两个字压根就不配。”
这话意思就很深了。
林晞琢磨了半天，最后才问了一句，“是谁啊？”
收紧了搭在林晞身上的手臂，陆宸骁淡淡地笑了笑，“小时候的羁绊。人早就不在了。”
聊到这林晞也不说话了。那种彻底失去的痛苦和绝望，他很清楚。
眼看林晞连话都不敢说了，陆宸骁一乐，上前和人碰了碰鼻尖，“没事。”
林晞点点头，学着陆宸骁安慰似的反手抓了把他的头发，“睡吧。”
大概是睡前和林晞说了那些话的缘故，陆宸骁阖上眼后，没多久就被困在了梦里。
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却是婴儿又细又低的啼哭声。
陆宸骁分不清那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是另一个男孩。混沌间，他听见自己张口喊出一丝声音，“不要出生——你不该到这来的......”
梦境被周身阴冷滞涩的气息侵扰着，污浊不堪。可那初到人间的小孩就连哭声都是干净的，让人不禁恻隐。
恍若度过几多岁月，陆宸骁第一次听见自己胸膛里活生生的心跳，感受到心间抵着的刺痛。他第一次触碰到自己活着的欲望，还有心底的声音，第一次向上苍许愿：能不能不让小孩降生到这世上，免去他往后余生的苦难。倘若无法，但求其次，至少应允他用一生换他平安喜乐。
这场梦太沉太真，直到尽头都是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陆宸骁救不了他，身处现实与幻境扭曲割裂的缝隙间，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近精疲力竭，缝隙之外突然响起模糊的声音，一声一声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切交相重叠，陆宸骁倏然睁眼。
“陆宸骁，”林晞被陆宸骁死死勒在怀里，下巴靠在他的肩上，每一声都沉着柔和，“是我，林晞。”
就这么几个字像是牵住了陆宸骁的魂，让他缓缓安下心来。
在这之前，林晞永远都被护在陆宸骁强势而温柔的气场之下，但今天这一次是他把陆宸骁给拉了回来。
“林晞，”陆宸骁的声线都有些抖，“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要保护好......”
“那我就去找你。”林晞没让陆宸骁把话说完，他听不了这话，“无论你离开多久，去了多远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回来。”
陆宸骁愣了半晌，只等林晞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陆副”，他才彻底找回心绪，沉声回道：“好。”
深夜微凉，噩梦难缠，但只要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就足够温暖，也足够心安。
早上闹钟响起时，陆宸骁才睡了不过两个小时。林晞一直守着，替他抚平紧皱的眉，也替他捂暖冰凉的手。哪怕陆宸骁一时浑身肌肉神经绷紧了难受得很，林晞也能让他慢慢放松下来，安稳地休息一会。
陆宸骁舍不得，醒来后问过林晞的意思，默默从他脖子上留了伤的地方一路吻到带了黑眼圈的眼底，就想把埋在心里的情感都留在他身上，让他一直记着。
复工的日子不比在医院悠闲，两人不敢耽误时间，吃过早餐就得往市局赶。
这回一起开会的只有少数几个人。陆宸骁和林晞进了会议室，和谭局、杨奕勋打过招呼，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蔡妮从医院轮班赶回来，拿着罗旭刚给她的材料，开门见山地就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个大概的介绍。
“在出发去盆坝镇之前，陆副曾让我去孙烨家搜查线索。在那儿我们找到了李莎交给孙烨的快递盒，虽说快递盒已经经过人为处理，但孙主住仍然找到了足够证明我们猜测的证据。也就是说，李莎确有协助孙烨，设计陷害肖煌军的行为。而帮助他们杀害柳灵芝的人正是吴端正。”
蔡妮略作停顿，“经过陆副昨晚对李莎的问话，目前我们能通过她所了解到的信息有狼手下两个制毒村子的具体地点，以及吴端正的全部计划。在此基础上，我们推断孙烨现在应该还没有将Fenian的分子式全部交代清楚。如果想以狼得到分子式后，制毒验证孙烨所说是否属实的时间为契机，人赃并获一网打尽，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至于具体部署，昨晚我已经和谭局、杨队有过商量。”陆宸骁接话道，“之所以还没确定，是因为要等吴端正的消息。”
刑侦这边留下的蔡妮和罗旭，包括禁毒那边的夏明，一时间不禁更为严肃。
陆宸骁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沉声道：“当时在盆坝镇，他说过会主动联系我们。昨天李莎在医院闹那么一出，他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在那之后我们能猜到的情况，他也能想到。”
“在情报相当的条件下，我们不仅要做到不被动，更要充分利用吴端正的心理占据主动。”陆宸骁眼底藏着慑人的寒光，字字句句都很有分量，“这一次，必须有个了结。”
谭局认可地点了点头，看向杨奕勋，“通知技侦那边随时准备好定位。”
杨奕勋应声布置下去，电话都还没挂，陆宸骁的手机就跟着响了起来。
陆宸骁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屏幕对着杨奕勋亮了亮。
是一串没有备注名的陌生号码。
杨奕勋记下号码告诉了技侦，陆宸骁跟着就接了电话，“喂。”
不过几秒，陆宸骁接着回了对方几句，“好久不见。不介意我开扬声器吧？这边几位领导都坐着等你来电话呢。”
对方答应得很爽快，陆宸骁也没多等，开了扬声器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有话就说吧。”
“各位领导，好久不见。”手机里传来吴端正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想你们准备工作应该都做的差不多了，就打个电话过来问一问。”
陆宸骁很淡然，“你想问什么？”
吴端正还真就想了一会，“陆副您和李莎聊过，她说了什么吗？”
陆宸骁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林晞，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你心里应该清楚。”
吴端正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放肆，“既然如此，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问一问陆副现在的态度。”
“我会设法让自己成为人质潜入村子。两天后，我会让孙烨开口，让狼所有行动。但我没法保证能同时将两个村子一网打尽。”陆宸骁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没有任何顾忌，“你既想通过邱叔的手段摆脱秩序的束缚，又想借着警察的权力惩罚违法的罪犯，两头都得讨好，就必然不会让我们抓不着狼，也不会让邱叔得不到Fenian的分子式。这么一想，你其实还挺难做的。”
即使看不到吴端正的神情，也能想见他被这话激怒的样子，“那你想怎么办呢？”
陆宸骁一笑，“我猜想他们会把我和孙烨关在一个村子里。这样一来，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也就不会影响他们和孙烨之间的交涉。可还有一个村子.......”
“你想让我帮你的忙？”吴端正冷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临时反悔？”
“你比我们提前知道这些信息，应该早就已经把当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至于反悔，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陆宸骁轻视的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到时候孙烨和我待在一起，你可别走岔了路子，坏了邱叔的好事。”
孙烨和Fenian的分子式捆绑在一起，而陆宸骁又把自己和孙烨联系在了一块。如果吴端正还想再见到孙烨，就不得不听从陆宸骁的指示。
“不愧是陆副。”吴端正在电话那头冷冰冰地回道，“为了破案，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受制于人，这就是你没本事还想两头利用的代价。”陆宸骁将手指悬在挂断键上空，“我说不能保证将两个村子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办法，合不合作全在你。我们人民警察也忙，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这个意思，直接挂电话了。”
大概安静了几秒，只听见吴端正咬牙挤出一句，“好，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