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伯仁从“明清月色”的会所包间出来时,那群男男女女还在唱着卡拉OK。
会所的装潢古典而考究,实木的游廊、珐琅的壁饰、汝窑手绘的餐具,来往的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大红色缎面旗袍,勾勒出玲珑的身段。这些装点无一不显示会所老板绞尽脑汁努力营造出“高雅”、“古风”的强烈企图心,只可惜这群客人只关注醉生梦死,“古典美”在他们眼中最多就是个“装修还行”。
蒋伯仁一边出门一边虚情假意的应承:“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再大战三百回合。小妖精,看爷回来怎么收拾你!”他关上门,同时也关上了包间里的云吞雾绕、觥筹交错,以及男人女人的嬉闹。
喝了五瓶酒,蒋伯仁确实需要缓一缓。
他不需要考虑明天是否需要早起上班,也不用考虑酒桌上去奉承谁吹捧谁,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物质社会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哪怕他指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妖说西施也就长这个样子,也有一群人拍手叫好。蒋伯仁是个富三代,往上数,既有红色背景又有政商同侪,家境显赫。更何况他还是独子,连豪门争产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出生的起跑线就是别人一辈子奋斗到达不了的终点线。
蒋伯仁觉得酒精有点上头了,刚才怀里那个三线小明星脱得几乎就剩了三点,对他上下其手,摸得他几乎当场失态。
那群狐朋狗友在旁边起哄,他头晕目眩,既刺激又觉得堕落,但更多的是索然无味。嬉闹起哄多半是为了逢场作戏,人玩的东西多了,就失去了当初的新鲜感,私以为酒色财气也不过如此,蒋伯仁觉得自己大概离无欲无求只差一步之遥。
蒋伯仁踉跄的走了几步,就觉得醉意上涌,眼前世界摇曳恍惚,没来得及晃悠到洗手间,就扶着会所的雕花游廊吐了起来。
“先生,需要帮忙么?”
蒋伯仁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游廊上的镜子照出一张极其精致的脸——请原谅纨绔子弟蒋伯仁的词穷——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穿红旗袍的女服务员漂亮得特别像他在拍卖行为了贺蒋太太五十大寿所拍下的那颗龙眼大的南海明珠,灵气逼人、有惊世之美。比蒋伯仁见过的那些本来就长得不错,再加上后天形体训练、医美微整的女明星们还亮眼。
“先生,我扶你去洗手间吧!”
难得的,脸皮已经厚到可以说不要脸的贵公子也有几分局促和羞耻。
蒋伯仁扶着红衣女子的手走向洗手间,她的手白皙柔软,凉凉的摸起来十分舒服。蒋伯仁正心猿意马,借着自己酒醉暗搓搓的吃女子的豆腐,那女子终于说:“先生,到了。”
蒋伯仁抬头,正是男厕所门口。他尴尬的收回爪子,往里走了两步,忽然转头,“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真名。”
女子一愣,温婉的浅笑:“chuyan,我叫chuyan。”
……
“然后呢?”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那个女人就不见了,我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第二天酒醒我把经理叫出来,那家伙说他们会所压根没有人叫这个名字,还说这种漂亮女人‘明清月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踹了他,就那群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也能叫‘漂亮’?”
“后来我花了一天时间挨个过目了整个会所所有的女人,还真是没有那天晚上的女人。”
“兴许是个男人~”狐朋A戏谑。
“滚!”
“你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狗友B也不过是玩笑,但不知怎么的,夜晚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白色的薄纱窗帘扬起,在场的众人忽然莫名的觉得脊背发凉。
沉默须臾,蒋伯仁站起来宣布,“管她是鬼是人,总之我蒋少爷看上的人,就是掘地三尺,我也得把她挖出来。”
日子还在继续,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依旧醉生梦死不干正经事。阅尽人间丽色的豪门贵公子却仿佛一夜之间学会修身养性,大把钞票撒下去,总是能够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大概半个月后,当狐朋狗友们几乎已经忘了蒋伯仁的神秘艳遇时,蒋伯仁就兴冲冲告诉狐朋狗友他有了那个神秘女人的消息了。
众人又是一顿起哄,叫蒋大少把绝色美人带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蒋伯仁满脸得意。
三天后,蒋伯仁被人发现在市郊泉山陵园里子夜遭掏心而死。
坐落于第五大道的H城市公安局大楼的建筑风格犹如它本身的代表意义一样,浑身散发着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恢弘气质,似乎连门口的两座一人多高的大石狮子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冷冷睇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的犯罪分子。
而市公安局的后身,一座独栋小院与公安局背靠背仅一墙之隔,却显示出一幅遗世独立的神秘感。院子里栽种着槐树和柳树,碧绿的树枝层层掩映一栋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
H市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假如说市公安局第一刑侦支队管的是人和人的刑事犯罪,那么这座小院管的就是鬼的刑事犯罪,是介于地府和人世之间的管理机构,被欲盖弥彰的称之为“第二刑侦支队”。
第二刑侦支队的队长是个白白胖胖、带着一副厚重□□眼镜的老爷子,姓胡,正处级。即使是最热的夏天,胡队长也会整整齐齐的穿着件长袖的白衬衫,挺着个啤酒肚子,再端着一只印着红五星的大茶缸,倒上满满的热茶水,时不时吸溜上一口,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也似乎是睡着了。
倘若这时候汇报工作的人不说话了,他又有意见,“你继续说,我听着呢!”等你滔滔不绝的说完了,他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脑子里去。
据说胡队长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如今每天来单位打卡点卯完全是迫不得已,他每天最大的爱好不外乎是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计算退休的倒计时。
如今第二刑侦支队的大部分业务工作由副支队长钱得来负责,这厮十六岁以前是个盗墓贼,最是胆大心黑。后来被胡队招安到了第二刑侦支队,摇身一变立马人模狗样儿起来。平时穿的都是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西装,领带也不好好扎,皮鞋擦得黝黑锃亮,头发去发型屋搭理出凌乱的美感来。桃花眼、高鼻梁,看起来又俊美又邪气,就像个花花公子。
此时钱得来翻看着由刑侦一队传过来的现场勘查报告,警员莫离正对着幻灯片向与会警员解说案情——
“死者蒋伯仁,28岁,男性,是光达集团总裁蒋图承的独子,在集团内部挂名做个副总经理,平日里游手好闲,几乎不怎么去公司。今天早上七点钟被发现死在市郊泉山陵园的树林里,发现死者的是陵园的打更人。”
“打更人姓吴,今年65岁。按照他的口供,昨晚并没有人在陵园关门后滞留,也没人再来。但是经过现场勘查,陵园所辖区域很大,除了公墓群、纪念堂、服务站,还有个小型的人工湖和大量的绿化带,这么大的区域只有这么一个打更人,即使有人藏匿起来也很难在夜晚被发现。比如死者,我怀疑他就是在关门后翻墙进入陵园被害。”
“根据法医在现场的初步勘测,死者身高一米八零,体重七十五公斤左右。颈部有勒痕,但应该不是致命伤。目前怀疑真正致命的是失去心脏、失血过多而死,具体还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法医初鉴定死者胸口的伤口外缘参差不齐,像是野兽的利爪。”
会议室一片抽气声。
“推测已经死亡了五到七个小时,也就是昨晚半夜十二点到今早凌晨两点之间遇害。现场有死者大量的血迹,应该是案发第一现场。”
幻灯片切放到陈尸现场——绿树茵茵,远处可见一排排整齐罗列的白色大理石和灰黑色墓碑。死者的颈部挂着一根麻绳,前胸一个血窟窿,已经凝固的血迹染红了白色的衬衫。
钱得来的视线定格在死者死不瞑目的脸上,皱了皱眉。
“刑侦一队认为这是一起非正常刑事案件,转交给我们处理。”
莫离说:“从一队传来的信息说,蒋伯仁经常几天不着家,家里人已经习惯了。出事前一天晚上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出门,开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s400,他没有跟家里人说去哪里。第一刑侦支队调取陵园的室外监控发现,受害人蒋伯仁的车刚好停靠在了园区外的监控盲点,所以他去园区干什么、见没见什么人目前一概不知。”
钱得来两只□□叠着搭在办公桌上,要是主管纪检的陈副局长看见了,大概又要皱着眉重申办公纪律公职形象了,但盗墓贼不吃那一套。他懒洋洋的说:“大晚上不好好地在家睡觉,跑墓地去总不至于是专门为了去见鬼吧?”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莫离继续说:“尸体曝光后,蒋伯仁的车在距离泉山陵园七十公里外的贝光渠被发现。弃车的地方是监控盲点,并没有拍到开车人的脸,而且车上的指纹都被擦干净了。”
也就是说,有人开车去贝光渠并把车扔在那边,而贝光渠和发现尸体的市郊陵园刚好处于城市的对角线上。那么问题来了,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开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点意思!”钱得来坐正身体,一改之前懒散态度。
众所周知,无论是妖兽也好、僵尸也罢,这些非人之物在山中修行不理凡尘俗世,即使有个别闯入人间为祸,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既不识人情世故更不懂人间的生存法则。一个能活生生掏走壮汉心脏的妖异之物,看似又好像会开车还知道擦干净指纹具有相当的反侦察能力……令人匪夷所思。
“各位……”钱得来敲敲桌板,发出“咚咚”的响声示意,他严肃起来眉目专注,无端的有一种凌厉感,“案情都听明白了,我就再重申一遍我们目前要解决的三个问题:
第一、死者蒋伯仁当天夜里为什么开车去市郊陵园?
第二、凶手或者是其他人为什么要把车从陵园开去贝光渠?
第三、就是挖心。凶手已经把绳子套上了死者的颈部,却不是勒死他,而是挖心致死。倘若不是这样,或许这起案件只会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处理。凶手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我不觉得仅仅只是哪个小怪兽肚子饿了,看见个大老爷们就把心脏掏出来吃了。”
众人打开本子,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钱得来继续说:“现在分头调查。第一组调查死者的通讯录以及社会关系。第二组以贝光渠和市郊泉山陵园为原点,调查这条路线的天眼监控,我要清楚的知道死者的那辆迈巴赫的全部行程,是否有目击证人。莫离你跟我……哦,还有你,小实习生。我们去案发现场走一趟。”
实习生梅兰拿着个小本子,端端正正的将领导提出的问题记下来,就听见自己被点名,赶忙收拾好纸笔乖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