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的表情讪讪的。
她摸了摸鼻子,仰起头观察钱得来的面部表情,确认对方现在郎心如铁,才吭吭哧哧的说:“这不是不能让真理社就这么跑了嘛!”
夜色浓郁,摩天高楼之上凉风袭来,冲散人的燥意。钱得来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他犹豫许久,才颤颤巍巍的问:“十·二五案是你和韩遇联手策划的吗?”
不怪钱得来怀疑梅兰,这货前科累累,而且他严重怀疑她干得出来。
梅兰却仿佛吃了一惊,那双透彻的眼睛盯着钱得来看了一会儿,垂下头,放开抓着钱得来裤腿的小手,“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平板无波澜的一句话,钱得来忽然有些心虚,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反正你也觉得什么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没那么神的,韩遇是昨天才被我说服的。”梅兰扣着手指头说。
“老实说,我确实一直都知道贪狼暗地里在娱乐圈发展信徒,而且手段上不得台面,但我怎么会知道你前女友陈迦叶是个卧底警察。如果不知道陈迦叶的身份的话,又怎么安排一切?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钱得来想了想,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才说:“对不住,你这人做事从来不坦诚以待,你就不能把你的全部计划提前告诉我吗?”
“怎么提前告诉你?”梅兰反驳,“除了黎吴慰,是不是还有内鬼你能确定吗?提前告诉你,不仅今晚的计划全毁,韩遇那厮也死定了!”
钱得来抓住重点:“韩遇那种人,无利不起早,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梅兰别开眼,“之前我许诺他,教他摩崖幻术。”
摩崖幻术,是阴阳道奢比尸一族从不外传的幻术,对于韩遇这个在真理社摸爬滚打多年的野心家而言,确实是个诱惑力十足的诱饵。但钱得来潜意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清这种感觉的逻辑来源。
梅兰说:“真理社搞弃卒保军那一套,如果再让他们跑了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
所以梅兰瞄上了这起案件中,真理社唯一留下的漏洞——裴岫。
只要裴岫不死,真理社就不可能放心。
但如果直接用裴岫当作诱饵来引真理社上钩,却不见得是多高明的手段。第一是以真理社戚风、韩遇的智商很容易就看出这是鱼饵。第二是第二刑侦支队还潜伏着内鬼,万一诱捕行动失败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梅兰觉得用裴岫作饵算是下策。
和韩遇达成一致,其实是梅兰考虑了许久的事情。如果不趁这次真理社元气大伤挖出它背后的人,那么梅兰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背后拨弄风云的人物结束了真理社,还可以再弄个假理社或者其他什么社,换一个包装、再换一个城市,用同样的思路继续搅弄风云。而她却早早就暴露在苍天神庙眼皮子底下,随时有回去蹲小黑屋的风险。
梅兰等不及了。
况且,她本来就有那个打算,只不过顺手成全了韩遇,算是……他世代受诅咒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作为投桃报李,韩遇把黎吴慰的身份告诉了梅兰。
梅兰看中的诱饵是裴文静,连钱得来都没想到,更别说那个武神戚风。
所以她先是说服了缉毒支队的许周对外放出了裴岫招供的消息,再用幻术控制住裴家御用律师的心神,游说裴文静协助警方拍一段被绑架的视频邮寄给公安局。
自认为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黎吴慰意识到这是警方的诱饵,在匆忙中跟已经潜伏在暗处的真理社联系,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只知道计划前半段的钱得来确实也顺藤摸瓜逮住了黎吴慰。
钱得来以为计划到此为止,但却不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甚至于连霍曦都是梅兰故意引诱到场的——这货觉得,既然要开场大戏,那演员必须悉数到场,少了谁都算不得一出好戏。
她指示在蒋家当边缘人的钱瑶,故意在h市通用汽车的童家人面前泄露自己身份的可疑之处。
而童家……是h市除了蒋家、裴家以外的另一个纳税大户、资本豪门,更重要的是……这个豪门和霍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童家人知道梅兰的身份,等同于让霍曦知道了小梅兰的身份。
这种事是钱瑶的拿手好戏。她只要守在童太太常去购物的商场,假装购买童装,就能和生育有一个差不多年龄孩子的童太太相遇。
童太太虽然认识钱瑶,但却看不起这个没有身份的外室。能够引起这位眼高于顶的阔太太兴趣的,自然只能是那些豪门密辛,比如备受蒋老夫人看中的蒋家外孙钱得来。
进而再提到钱得来身边的可疑女孩,简直顺理成章。
钱瑶状似不经意的说:“那位钱队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养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他从小当成孤儿长大的,那丫头也不可能是亲戚家的,总不至于是私生子吧!可看着长得又不像。话说回来,那个小丫头长得真是特别漂亮,跟仙女似的!就是人小鬼大,张嘴说话看着就不像小孩儿了。”
童太太心说:你们蒋家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祖祖辈辈搞私生子。但嘴上还要继续引诱钱瑶爆料:“是不是长得像妈妈呀!”
钱瑶说:“谁知道。我们家老太太也问过那孩子,钱队长神神秘秘的也不让问。哝,我偷偷拍了一张那丫头的照片,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她从手机相册里找到小梅兰一张侧面照,献宝一样翻给童太太看。
童太太乍一看觉得这女孩子确实漂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但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渐渐的脸色就变了。
钱瑶心知肚明,还装傻:“你怎么了?”
童太太挽起头发掖在耳后,舒缓了一下面部表情,笑着说:“确实漂亮……对了,我家孩子幼儿园要放学了,我得去接她了,下次再聊。”
钱瑶望着童太太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
童太太认出梅兰了。
这张侧颜的照片,是梅兰君本人千挑万选出的一张最像她阴阳道做鬼王时期模样的照片。
自打她冲出封印以后,一直到八二八案蒋伯仁掏心杀人案案发她第一次露出行迹,苍天神庙一直都在追查梅兰的踪迹,还不止一次把她的画像分发给人界的关系网去寻找她的下落。虽然他们的动静闹得不大,但还是被梅兰察觉到了,而顺理成章的,梅兰也掌握到了苍天神庙在h市的关系网。
把她的照片给童家这位颇有手腕心机、跃跃欲试太子妃干政的童太太看,就等同于给霍曦看。
而掌握好时机,就能让霍曦一路跟踪钱得来一行人,目睹他们诱捕黎吴慰全过程。继而这时候韩遇粉墨登场,电话视频里展示他绑架了裴文静。
梅兰唯独没想到的是,霍曦居然从吴慰的长相看出他是云南黎氏的子孙。
所以最后霍曦到底是为了裴文静还是为了吴慰前往蒋家酒店二十一楼,连梅兰也说不清楚。
钱得来鼓了鼓掌,“厉害!你这一番安排,先不说心机手腕令人叹为观止,就说你对每个环节的把控也让人打心里佩服!”
梅兰眨巴眨巴眼睛,“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如果不是建立在对霍曦、童家的充足了解之上,这个计划绝对不可能如此顺利——如果童太太在童家也只是个花瓶呢,如果童家人没及时通知霍曦呢,如果霍曦不肯去蒋家酒店,在吴慰家楼下就为了抢夺梅兰而跟钱得来等人动上手呢?
梅兰能如此自信地安排这样一个局,说明她早就把霍曦、童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怎一个厉害了得!
“可你不该让裴文静在这个事件中冒险。”钱得来说,“如果不是裴小峰,裴文静可能保不住命了!”
“……”
“所以她提前通知我来接应。”一个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麻衣毡帽的裴小峰站在二十一楼楼梯口。
钱得来低头,总觉得裴小峰一出现,梅兰的表情更虚了。
“我刚刚把裴文静送去医院。她受了惊吓,去医院观察一晚上,稍后我会给她抓点压惊的药。”裴小峰向钱得来交代情况,然后转向梅兰,“我回来只是想提醒一下殿下,拿我重孙女当诱饵这件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梅兰心虚,缩了缩脖子。
钱得来冷笑:该!
裴小峰对钱得来点了点头,知道他们的话题还没结束,就转过身去楼下等他们一起走。
钱得来看了一眼手表,问到了关键:“这出戏如果戚风不来,一切安排都没有意义了。你是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出现的?”
“这不是我确定的。”梅兰解释,“是韩遇确定的,他说戚风十分在意吴慰。”
钱得来心中一动:除了七槐山围捕梅兰,武神戚风这个角色几乎从来没有走上过台前。尤其是这一次案件,杀掉贪狼弃卒保军,他明明已经完美撤退,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吴慰走上台前,甚至于要在明面上和人界政府硬刚——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
吴慰,云南黎氏流落在外的嫡孙,到底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