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遇的伤口到底还是崩开了,当天晚上就因为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
阴阳道养的鬼不少,人类就韩遇一个,也没有个正经的医生能帮韩遇处理。鲤鱼精甚至想要带韩遇去人界医院,但韩遇的通缉令还在地方电视台屏幕下面滚动播出,鲤鱼精思虑再三也不敢带着昏迷的韩遇去自投罗网,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就剩半颗妖丹了,再没宝物去救韩遇了。
最后还是久安看在真理社和韩遇共事一场的份上,瞒着初阎君梅兰从人界绑了一个刚下手术台的主任医师,带他来阴阳道给已经临门一脚踏进鬼门关的韩遇看病。
为韩遇刮去腐肉,重新缝合伤口,打好消炎药之后,那个医生有条不紊的整理好药箱,居然没对韩遇那身贯穿整个身体的两道刀伤表现出任何惊疑。他细细嘱咐鲤鱼精病人休养的有关事项,然后对化成人身的久安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的拎着药箱出门了。
一只半大的小骷髅等在门口,热情周到的引领医生离开阴阳道返回人界。
鲤鱼精虽然是妖,但到底在人界混了几年,也通一些人情世故,见状诧异的问久安:“他一个凡人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他以为他在做梦。”久安回答,“我催眠了他。既然是梦里,有些光怪离奇的场面很正常。”
“……”好吧,连事后怎么封口也不用操心了。
有了医生的救治,韩遇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沉沉的入睡了。
鲤鱼精终于放下心,忍不住跟久安抱怨:“初阎君也太心狠手辣了,好歹咱们韩校长也帮了她大忙、为她所用,这说翻脸就翻脸,下手也忒狠了!”
久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阴沉,“她一贯如此冷血无情,韩校长好歹保下了一条命。当年她身边有一个侍女,被她送人生子,最后难产而亡,可谓被利用得干干净净。”
不想这条鲤鱼精却来了兴趣,“那侍女生的孩子后来怎么了?”
久安仿佛被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不该说的话,忙给自己找补,“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了。韩校长既然睡了,我就不叨扰了!”
他匆匆忙忙离开,留下鲤鱼精守着韩遇一脸的莫名。
韩遇睁开眼,望着久安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韩遇的体质到底还是彪悍,不过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居然就能起床了。这得益于误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三甲级主任医师梦游记,鲤鱼精的半颗妖丹以及半神的血脉。
他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上了阴阳道统辖陆路众骷髅鬼的老庞。
这一日他提着几壶茅台和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去拜访这位好色、好酒亦好美食的糟老头子。
这老头子撩起一只眼皮,从下到上的打量韩遇,目光在他手上提着的礼物上转了两圈,咽了咽口水。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仰头歪在榻上,傲慢的说:“哟,韩校长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恕老朽有失远迎!”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在榻上翘起二郎腿,枕着手臂,爱答不理的样子。
韩遇当然知道老庞是气自己之前对他下杀手的事情。
韩遇漂泊半生,练就了一副舌灿莲花的好口才,谦逊的说:“今日是特地来向您赔不是的。我跟钱得来有些误会,那日/本不想把您也牵连进来,原本就是吓唬吓唬您,希望您不要管钱得来的事情。钱得来几次让初阎君身陷险境,我也是关心则乱。”
“你放屁!”庞师傅立刻从榻上弹起来,“我们家钱得来不可能干那种事,他可是我一手精心培养出来的,连名字都是我取的!”
韩遇眯了眯眼。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赔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初阎君已经狠狠的责罚了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动钱得来了,您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韩遇放下那几壶茅台酒,顺手起开一瓶递给庞师傅。
庞师傅嗅到了那一股醇厚的酒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却先推开递过来的酒瓶子,睇着韩遇:“你跟我家钱得来到底有什么误会要动杀手?”
韩遇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这一番一咏三叹连庞师傅都被弄得有些紧张。
——“这怎么说呢,当初在七槐山我亲眼看到钱得来一剑要了殿下大半条命,要不是我第二天凌晨在下游的河岸上找到殿下,不知殿下会怎么样。后来殿下为了彻底铲除真理社、抓到苍天神庙染指人界的把柄回到第二刑侦支队,钱得来也对殿下有诸多的怀疑和猜忌,甚至有几次差点让黎吴慰害了殿下。”
“据我所知,钱得来一直视您为父,他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一直误以为您当年被初阎君害死在了南宋那座封印初阎君的古墓里,因此始终对初阎君殿下心存忌惮。”
“但殿下对钱得来却一往情深,无论钱得来做了什么殿下都不会责怪,我也是怕钱得来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情,所以才……”
韩遇垂下头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了,倒让庞师傅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起来韩遇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遇也算不得撒谎,他只不过用语言精心加工了部分事实,再将其歪七扭八的拼凑在一起。
然后事实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个样儿。
庞师傅自打十二年前在南宋古墓功成身退以后,就一直蜗居在阴阳道,对于初阎君梅兰在人界的经历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听了韩遇的话,倒是跟自己了解的一部分情况对上了,顿时也觉得好像韩遇为了初阎君要对钱得来下杀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他脸色讪讪的,但还倔强的为自己的养子说话:“那你也不能背着殿下擅自下杀手吧。再说了,你也说钱得来不知道我的身份,他跟殿下有误会解开就好了,轮得到你出手嘛!”
听得出来,语气已经不那么强硬了。
毕竟,都是误会嘛!
韩遇连连称是,然后再次递上茅台酒,庞师傅就接了。
“您看我也重重的受罚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咱今天就一笑泯恩仇吧!”
庞师傅看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小骨头,过来抓鸡,炖好了再端上来!”
一个半大的小僵尸应了一声,进来抓走了那只鸡。一个多小时以后,端上来一盆杂菌烧鸡,一碟水煮花生米和一碗凉拌荠菜。
酒过三巡,庞师傅一个人就干掉了两瓶茅台酒。
他满足的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念叨:“真是好酒啊,当年在人界老夫我都没舍得喝几次!”
韩遇只是面颊微微泛红,他再一次给庞师傅满上杯子,“今日不醉不休。”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镜框,“说起来,您当年一手把钱得来带大,您怎么会收一个凡人做徒弟呢?钱得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世?”
韩遇盯着神志已经不太清醒的庞师傅,状似无意的试探。
……
“我的身世到底有什么猫腻?”钱得来也问。
蒋老夫人很诧异这个外孙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自己那些陈年往事。
老太太讲究了一辈子的体面,精心栽培的小女儿当年被人骗财骗色未婚先孕的事情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提起来就觉得恼怒。她拧着眉,嗔怪:“你不是知道吗,还提那些事干什么!”
钱得来认真的说:“我都是记事以后听一些闲言碎语拼凑出来的,我妈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跟我说那些事。”
蒋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知道她当年绝情,大概是伤透了女儿的心,如今落了个无儿无女孤独终老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还能是什么,那是个小白脸,除了长得好会哄人一无是处,也不知道你妈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钱得来问:“那还能找到那个人的照片吗,他跟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蒋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该不会是想要寻亲吧?”
“不是。”钱得来连连摆手,他也没法说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跟阴阳道有没有关系,只能说:“一个我都没见过的生理学父亲,难道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吗!”
他编了个理由,“就是快过年了,想起我妈这辈子被那个男人害惨了,想知道他现在什么下场,过年拜祭我妈告诉她一声给她解解恨!”
提起这个蒋老夫人也来劲了,“那个人不得好死,才能解恨!”
钱得来顺着她说:“对,不得好死!”
蒋老夫人回忆:“那个人是个教人画画的,当年就是在美术班跟你妈认识的。你妈那年才十七八,那个男人比你妈大了七八岁……后来你妈大了肚子,跟那个男人一起跪在我面前让我成全他们。你妈少不更事,我可是一眼就看出那个男人就是看上了咱家的家世。”
钱得来挑眉:“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蒋老夫人白了一眼钱得来,“那个男人知道我不可能同意你妈嫁他,干脆就趁咱们蒋家开公司年会的时候,两个人手拉手当着全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面,跪下来求我成全他们,他还当场说出你妈已经大了肚子——这黑了心肝的狗男人根本就没给你妈留后路,这是在逼我呐!”
“……”钱得来听懂了,如果自己的亲爹真的顾念他亲妈的话,根本不可能把这件事闹大。别说那是相对保守的九十年代,就算换在今天,十七八岁刚刚读大学的女孩子未婚先孕都要被人嚼舌根,背上一辈子的污点。那个男人只在乎是否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在乎他妈会因此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如果蒋老夫人是个心疼女儿的丈母娘,就算识破男人的心机,碍于这件事已经宣扬了出去以后女儿难做人,闭眼也就认了这门婚事。可蒋老夫人也是个奇人,她就是能大义灭亲,当场将亲生的小女儿赶出家门。
“……后来呢?”钱得来问。
蒋老夫人说:“后来那个男人看占不到什么便宜,就卷了你妈的钱美其名曰出国留学,实际上就是抛弃你们母子了。我让你舅舅去找你妈,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打掉你,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送她出国留学避几年风头再回来。”
钱得来知道后来的结果了:“可我妈没同意。”
蒋老夫人哼了一声。
最后蒋老夫人犹豫的说:“……我只知道,那个人姓钱。”
钱得来一愣——那个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居然也姓钱,是巧合还是刻意的?
“……他也姓钱?!”
蒋老夫人诧异:“你不就是随了他的姓?”
钱得来没答话。
他懂事早,自打知道自己亲爹是个混蛋以后很体贴的从来不去追问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消息。他从小就跟着他妈姓蒋,后来是他妈死了他被糟老头子收养才更名换姓。当年糟老头子只说姓钱好,将来财运滚滚来,所以取名字就叫“钱得来”。
钱得来眯眼:好啊,就连他亲爹姓什么都知道,这是打他在娘胎里就已经被阴阳道盯上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