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沉默了半晌，轻声嘟囔：“……怎么就不是我了！”
“梅兰……”钱得来叹息一般的说，“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忍受剥皮抽筋一样的痛苦抽出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封印起来，然后自己去跟郑昊同归于尽。”
“我竟然不知道你给自己设定的剧本还挺悲壮的，成全所有人，然后自己背负一切去死。”
梅兰匆忙的透过车厢的布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霍曦在车厢外没有察觉，她便压低了声音争辩：“钱得来你不懂，其实……”
钱得来打断她，“我见过她了。”他对着梅兰手心里鸡蛋大小的琉璃球抬了抬下巴，“她跟你完全不一样！”
六天前。
韩遇给钱得来通风报信以后，钱得来便在梅兰离开阴阳道后潜伏进去，找到了庞师傅那个糟老头子。
彼时那个老头子还窝在洞府里借酒消愁，他住的那个山洞洞口守着一只半大的小骷髅，仰头看着钱得来，半晌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小师弟！”
钱得来低头看了眼小骷髅刚到自己腰部的身高，铁着一张俊脸：“你多大？”
小骷髅照直回答：“死的时候十岁，一百多年过去了，入门也有八十多年。咱们的规矩是按入门顺序序齿，你入门多久了？”
钱得来：“……”
于是绕过这个话题，“我来找师傅！”
小骷髅乖巧点头，“请进！”
钱得来刚走进去就被满洞的酒气臭屁熏得差点栽了个跟头，回头看那个小骷髅正站在距离这里一丈远的地方，朝着他咧开一个没有牙齿的微笑。
果然，人心不古，鬼心难料。
钱得来嘴角抽搐，暗骂那个糟老头子——就他这个德性，别说下辈子投胎重新做人了，就是再给他十辈子他也追不上钱得来那个晚期颜控患者的公主妈！
钱得来捏着鼻子进去，就看到糟老头子抱着个酒壶在抹眼泪。
他只好从兜里掏出面巾纸，本来想递给老头子，但想了想还是自己抽出纸巾细致的给他擦眼泪鼻涕。
“你、你怎么来了？”庞师傅还知道问。
“想来跟您求证个事儿。”钱得来说，“我听说梅兰她……”
钱得来组织了一下语言，他预料到糟老头子既然是梅兰的心腹，想撬开他的嘴巴怕是不会太容易，没想到他刚开了个头儿，老头子就说：
“——乖徒儿，你去劝劝殿下吧！殿下这一辈子……命也太苦了！”老头子喝了不少的酒，嘴巴也不严实，絮絮叨叨的说，“郑昊是很难对付，可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她何必……”
钱得来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Duang、Duang、Duang”的跳。他想把梅兰扯到眼前揍一顿，想教训糟老头子身为鬼王心腹如此重大的秘密居然能喝了几口酒就往外说。
但最后钱得来问：“……她的计划是什么？”
糟老头子委委屈屈的，“我只知道殿下给了长治一个琉璃球，她老人家命令我们以后要尊琉璃球里的残魂为主。”
“带我去找长治！”钱得来一把拽过庞师傅的衣领拖走。
长治盘在枝丫上，一双黄澄澄的眼睛见到钱得来薅着糟老头子的衣领，居然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把那只靛青色泛着斑斓色彩的琉璃球直接抛到钱得来怀里。
这时候庞师傅的酒也醒了了一半，他解释：“当年殿下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一千年前殿下跟苍天神庙的关系紧张，她老人家知道郑昊早晚会对她下手，但那时候郑昊实力强劲，而且昆仑西王母一派陨落后，天界七八成的神仙都以郑昊马首是瞻。殿下势单力薄，便不打算跟郑昊正面冲突，她当时跟竹山君还是雌雄同体，抽出这一片灵魂是为了迷惑郑昊，若是郑昊封印了这片残魂，殿下就可以躲起来以待来日。”
“可是竹山君被郑昊三言两语就给挑拨了去，出卖了殿下。郑昊封印了这片残魂以后还要继续追杀殿下，为了保住阴阳道的实力，殿下只能冒险自封，才有后来我带着你的婴灵去人界托生的事情，等到你长大以后我就带着你去封印殿下的那座古墓，用你南海鲛人和人族之王的混血血脉打开封印。”
庞老头儿说到这里，偷偷打量着钱得来的神色，见到钱得来还能控制住脾气，不至于立刻冲过来暴揍自己，便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殿下设计让不知内情的霍曦打开这片残魂的封印，为的就是第二手计划，等她跟郑昊同归于尽后，这片残魂就能继承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钱得来见到梅兰刻意留下的那片魂魄时，第一眼就认出她跟真正的梅兰完全不一样。
如果要说“她”像谁的话，她更像数千年前没有经历过屠戮和死亡的初阎君小殿下，眼神澄澈、性格娇蛮。
在她被灌输的记忆里，奢比尸一族是创世神留下的尸骸，为了更好的保护阴阳道，他们化身为阴阳道的朝露暮雨，没有那些权力的斗争，没有血腥的灭族，也没有为了复仇而蛰伏四百年的忍辱负重。
在她被灌输的记忆里，只不过因为要跟郑昊争权夺利，所以要裂魂分出自己被郑昊封印，来掩饰另一个自己的行迹。
她甚至还记得钱得来，却不知道她自己曾经被昆仑诸神分尸。
这个“梅兰”那么的阳光，数千年的阴霾不曾侵入过她的世界，她是梅兰理想中的人格。
如果一切计划顺利，她还能获得梅兰所渴求的一切：包括鬼王的身份地位，阴阳道上下的支持和爱戴，还有钱得来的爱情。
琉璃球的“梅兰”和那个满腹算计的梅兰明明是一条灵魂里分裂出的两个，可她们迥然不同，命运被人为裂成两条方向截然相反的路。
钱得来见到那个“梅兰”懵懵懂懂的站在自己面前时，震惊的看了一眼盘在枝头的阴阳蛇长治和眼观鼻鼻观心的庞师傅，“她这么做你们都同意？”
灵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终于说出了千年以后终日保持蛇形后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嘶哑滞闷，“殿下做事，从来不会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语气平淡，早没了当日的愤愤不平。
庞师傅站在旁边农民揣，嘴巴张了又合，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蠢透了。”钱得来说。
又蠢、又倔强、又顽固，自以为是，以为她能给所有人安排最好的结局。
可钱得来对此只有愤怒，梅兰她自以为聪明，可她从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想法。其他人并不是她棋盘上没有生气和思想的棋子，也不是被她缠上牵引线的提线木偶，凭什么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她自认为“好的安排”。
显然，不仅是韩遇，就连庞师傅和长治也不认同梅兰的这种“独断专行”。
韩遇通风报信，庞师傅立刻带路，长治连眼都没眨就立刻承认了。
“她现在在郑昊手里？”钱得来问。
庞师傅絮絮叨叨的说：“殿下设局，让韩遇假意背叛，她现在应该受了挺重的伤被郑昊囚禁起来了。”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梅兰”不安的看着大家严肃的神色，迟钝的感觉出不对劲。
她扯了扯钱得来的袖子，不安的问：“她出事了？”
钱得来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心，似乎是想安抚她，但愤怒之下说出的话别扭十足：“没事，她作死。”
“……”
钱得来掐着自己的下巴颏想了许久，调整态度，轻声细语的对“梅兰”说：“她想自己一个人对付郑昊，我觉得这不合理……”
“小梅兰”露出吃惊和担忧的神色。
钱得来继续说：“我们一起去找她，帮帮她好不好？”
“嗯！”“梅兰”乖巧的点了点头。
钱得来笑着揉她的头发，心说：就是不一样，真正的梅兰哪有这么听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要是能这么听话该多好啊！
于是，几天以后，庞师傅用自己有限的能力给钱得来施法，让他得以摸进昆仑，出现在梅兰的面前。
……
牛车里的梅兰攥着那个微凉的琉璃球，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了钱得来半天，才愤怒的说：“所以你就带着‘她’单枪匹马来了？！”
钱得来嗤笑：“你当我跟你一样不长脑子？”
资深阴谋家：“……”
钱得来说：“不光我，阴阳道的人，二侦的人，还有你那个心腹钱瑶，不知为什么突然对你死心塌地的韩遇，被你坑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裴文静，他们都来了！”
“……”
如果不是此时霍曦就骑着马在车厢外，梅兰一定要狠狠的敲几下钱得来的脑袋瓜：“你们疯了！？”
钱得来凉凉的说：“你放心，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准备给你陪葬。”
梅兰：“……”
他轻轻撩开车厢的白布帘子，视线透过车厢的一角窥视窗外，“我们都是抱着必胜的想法来的！”
“……他们为什么会愿意来帮我？”梅兰垂着头，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