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来寻到一处山泉。泉水叮咚,月光之下,那水源极其的清冽,几尾游鱼在水中摇摆着尾巴。
钱得来以为裴小峰见了肯定要说烤来吃的话,转头却见裴小峰异常的沉默。
奇怪,刚才恍惚看见梅兰跟裴小峰在说话,他们说了什么——钱得来琢磨。
梅兰倒是很活泼,“找到了水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上姚村。”
裴文静打算用水壶灌水,钱得来制止了她,“这里的水不烧开不能喝。”
果然再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一处破败荒废的村落。
上姚村是六七十年代荒废的,那时候国家百废待兴,人民虽然解决了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但生产力亟待恢复,生活水平普遍是赤贫。但上姚村中大部分房子都是瓦房,还修建了小院子,透过篱笆能看到院子里有菜地和鸡舍、猪圈,看起来生活富足。只是钱得来一踏进这个村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极其的不舒服,但也无法名状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儿。
钱得来提着嗓子叫了几声:“有人吗?”
突然——
“啊啊啊啊……”一声男人的尖叫在村子里回荡。
钱得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裴小峰,那么这个尖叫的男人是谁?
钱得来和裴小峰几步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跑过去,就看见梅兰站在一间房子的房门前,一手打开房门,另一手举着一只手机。
在她面前,一个活灵活现的纸人吊在房檐上,纸人脸上画着眉毛眼睛鼻子,还涂了两个红脸蛋儿,垂着的两只脚还在微微的晃动。
【吓死我了!感觉灵魂都被吓出窍了!】
【楼上的叫什么叫,刚才差点没振聋我!】
【谁知道主播突然开了观众的麦呢】
【妈呀,这么一比陈晨善良多了。他最多就是吓唬吓唬来参加探险的妹子,咱们这个妹子吓唬得可是直播间的观众。】
【主播变态!不过我喜欢!!】
梅兰还很无辜的解释:“我打开房门就这样了。”
钱得来的手电筒对着屋内扫射了一圈,光影斑驳中屋里除了纸人还有纸牛、纸马等物,这间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位纸扎匠。
下姚村既然别名“棺材村”,那么上姚村很可能也是以殡葬业为生。毕竟这座村子在山上,又没有足以耕种的农田。
“啊啊啊啊啊啊……”此时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又怎么了?】
【妈妈,别吓唬我了!】
钱得来突然发现裴文静不在身边,裴小峰脸色一变,立刻寻着方向撒腿跑过去。
不过几个转弯,就找到房子里爬到饭桌上,已经腿软的裴文静。
“耗子……耗子!”
【耗子有什么可怕的!】
【妈呀,你们看,耗子太吓人了!】
顺着直播镜头,几个人看到一只小猫大小的老鼠蹬蹬跑过去。
裴小峰看了一眼包着两包眼泪的裴文静,转头去这户的后厨找耗子的麻烦。
外面只听见隔着一层门板,后屋桌椅磕碰挪动的声音,老鼠尖利的嘶叫。过了一会儿,裴小峰用破烂的袖口抹了一把脸上沾上的血迹,提着那只小猫大小的耗子出来,扔在地上,“已经有些道行了!”
【什么,这位小哥哥说什么!】
【小哥哥好勇,这么大一只耗子该不会成精了吧,我可是不敢抓!】
梅兰忙对着直播间说:“灭鼠行动迫在眉睫,但国家规定建国后不准成精,所以不必担心!”
钱得来提醒了一句,“咱们四个尽量走在一起,这个村子大概是做殡葬的,纸人棺材大概不会少,大半夜的别惊着了。”这话其实不是说给另外三个人听的,毕竟其中两个一个是“老不死”,一个是“鬼王”,剩下那个怎么说也是警察家属。
说来主要是为了提醒陈晨直播间里的观众,钱得来也怕吓着人。
钱得来偷偷瞪了一眼梅兰:就这货那个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玩直播肯定有目的!
【太刺激了!这比陈晨那货刺激多了】
【大火箭走起】
直播间人数直线上升,还有很多人打赏,梅兰自信心直线上升,乐颠颠的带着观众看这座诡异的荒村。
“没有动静。”裴小峰说,“他们是不是回到营地了?”
“不可能。”钱得来长叹了一口气,“他们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带手机和指南针,我们在原地和那只……周旋那么久没有一个人回来。更何况……”
“更何况事发前我们在篝火前烧烤,当时温度高,好几个人都把厚外套脱了。夜晚山间温度比平原要低得多,他们那身在山间待一夜……嗯,情况不太妙!”梅兰说,“哦,我把直播间的背景音乐换了,这会儿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钱得来盯着梅兰,缓缓说:“你这次来七槐山真的只是为了铲除你弟弟,顺手再买一把蚩尤铜剑吗?”
“当然。”梅兰说,“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八二八案一了结,当初封印我的苍天神庙就会立刻察觉到我的踪迹,我买一把剑也是为了防身。”
钱得来不信,或者说,已经领教过梅兰一箭多雕手段的钱得来不完全相信她此行就只有这两个目的。
他扫了一眼裴小峰,从刚才开始,裴小峰的情绪就有些低迷。
裴小峰的性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性情率真,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他的脸上就明晃晃写着有事,但奈何一张脸不是白纸黑字,不能详细说明心事为何。不过钱得来也没问,知道问也百搭。
他无计可施,威胁梅兰:“最好别再继续搞事情,否则第二刑侦支队绝不会放过你!”
钱得来现在极其后悔,他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居然同意梅兰跟着来……算了,不让她跟来也百搭,她在暗处搞事情还莫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几个人在村子里转悠,这座村子的规模不算大,算下来也就百十户的规模,但当初瘟疫似乎发生得似乎非常迅速。
钱得来推门进去,发现许多人家的行李还完好的放着:衣橱里的衣物、被褥,厨房里的粮油——发生鼠疫时,全国人民都不富裕,上姚村虽富庶,但就算再富庶也不可能衣物行李米面一点都不带就匆匆搬走,这很不寻常。
——钱得来现在有点相信刘旭仁的话了,也许鼠疫就是上姚村供奉的那位邪神搞得鬼!
村子里的人仿佛是一夜蒸发,他们留下的住宅,除了遍布的尘霾,一切的布置都好像在静静等待主人回归的那一天。
“这是……?”钱得来的脚下踩到一个硬物,他拾起来,发现是一只玫瑰花造型的黄金耳钉。
“是孟菲戴的。”梅兰回忆说。
【那几个女孩子果然来过,可是刚才帅哥喊了那么半天怎么没人吱声?】
【怎么会掉在这儿,耳钉这东西应该挺牢啊?】
【这村里也没人,该不会……】
【楼上你别乱说!】
【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在想什么?】
【祥瑞御免】
【祥瑞御免】
……
钱得来说:“这几个女孩子应该是迷路了,但是又忍不了晚上的温度,所以想进村找一些保暖的衣物,但却把耳钉遗落在这里。”他的目光仿佛透过这一只小小的黄金耳钉看到当时的状况——
三个女孩哆嗖着走在这个诡异恐怖的村子里,她们只穿了短袖,在山间夜晚降到零下的气温里难以忍受,或许彼此相互抱着、搀扶着取暖,最后忍无可忍大着胆子去村里废弃的屋宅内寻找可以取暖的东西。
但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某种变故,使得几个女孩再次受到了惊吓,她们慌不择路,甚至在逃跑的过程中孟菲掉落了一只耳钉,然后她们便再一次销声匿迹。
“继续找!”钱得来说。
三个手电筒的光柱在村里蜿蜒的村路上乱晃,依偎在一起的宅院仿佛是一个个长着大口的兽,静默着等着猎物上门。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村子里绕了一圈。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气温越来越低,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口鼻已经开始呼出一团团白气。
“要是挨家挨户的找,怕是要找上一夜。”梅兰说。
钱得来紧锁着眉头,手电筒缓缓的晃过四周,直到定格在远处,“看那边是什么?”
他们又向前走了十几分钟,穿过一片农田和树林,发现了一片坟地。坟包鳞次栉比密密麻麻,排列上毫无规则可言,可见当时下葬十分仓促,就连墓碑也是用一块不规则的木板代替。
夜风一吹,阴风瑟瑟,梅兰只微微挑了挑眉头,直播间里已经炸了,观看人数已经从最初的几万人涨到了现在几十万人。
【妈呀,比鬼片还吓人!】
【粉了,粉了。这才是真正的探险直播,以前看的那些玩意儿全是水货!】
钱得来的手电筒照到不远处的一座建筑,那座建筑不像坟地那样简陋。尽管年代久远,雕花和外墙的彩绘油漆已经剥落褪色,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当年也是画梁雕栋的一处。
“是祠堂。”钱得来说。
三个人推开虚掩的木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缓慢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鲜明。
祠堂里,石砖铺地,一排排灵位供奉在供桌上,还有烛台和铜色香炉。
梅兰直奔供桌上放着的一卷册子,发现这并不是族谱,而是祠堂祭祀的人名。人名后面有岁数,父母姓名,何年月死亡。
梅兰翻了几页,就冷笑了两声,把册子递给钱得来看。
钱得来接过来,惊讶的看了眼梅兰,用手电筒看册子的内容
裴文静也凑了个脑袋看,越看越是惊心,“这些人怎么都是一两岁就死了,这村子……这村子怎么回事?”
梅兰用音乐屏蔽了直播间的声音。
钱得来闭了闭眼,想起刘旭仁的话——全村供奉一位邪神,每年选择童男童女酬神。
“你现在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了吗,初阎君殿下?”钱得来说。
梅兰说:“我答应刘旭仁,帮他扫平上姚村的邪祟。”
短短一句话,前因后果,尽在其中。
“上姚村的邪祟,跟真理社也有关系?”钱得来问。
“我弟弟竹山君出现在这里,显而易见!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主人服务,这个主人,是苍天神庙七十二神君中的一个,或者是几个,但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那么这和你,和阴阳道又有什么关系?”
梅兰狡猾的笑笑,“钱得来,你知道支持我重掌阴阳道最大的阻力是谁,最大的靠山又是谁吗?”
钱得来:“最大的阻力是苍天神庙,但最大的靠山……我还真不猜不到。”
梅兰说:“你就是我最大的靠山啊!”
钱得来:“……”
“确切说,人界就是我最大的靠山!”梅兰说,“你们人界政府想要太平盛世,想要安定团结,想要阴阳道能消停一点。只有我能做到,阴阳道也只有我才能彻底肃清。你真的以为苍天神庙封印我,是因为我杀神的事情吗?我杀了三十六大神,可不是一眨眼就杀光的。我杀的时候不封印我,我杀完了也不封印我,都过了几千年了,想着找我算账封印我了。到底是我确实该死,还是他们想找个借口让阴阳道乱起来呢!”
“我弟弟竹山君一千年都没能掌控阴阳道,为什么苍天神庙还能继续扶持他?而且我那个弟弟虽然废柴,还不至于废柴到一千年一事无成,他办不到是因为苍天神庙不想他办到,也不会让他办到。”
“只有人界乱起来才符合神祇的愿望,越是乱世,才越有人愿意去供奉神祇,这笔买卖就是这么简单。”
“苍天神庙七十二神君或许并不是每一个都参与了,但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但是我……只想让阴阳道恢复平静。”梅兰说,“所以你们人界政府一定会支持我。”
钱得来半晌没说话,裴小峰一如既往的冷漠,裴文静倒是听傻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好。”钱得来说,“我暂时相信你。”
“再看看这个祠堂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你们看!”裴文静手电筒的光柱晃过石板地砖,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因而一连串的脚印就十分明显。
“脚印看起来很乱,好像是连滚带爬的样子。”
他们顺着脚印,绕过灵位的供桌,掀开供桌上那一层长可及地的旧黄色桌布,手电筒照过去,就能看到一个一人多宽的洞口,洞口看着极其幽深和曲折,手电筒的光源照不到洞底。
“这是血。”梅兰的手指在洞口边缘捻了捻,“还没完全干。”
很显然,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在慌乱中闯入这座祠堂。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个人想要钻到供桌下面,似乎是要躲避什么。
但那个人万万没有想到,供桌下面隐藏着一个洞口,那人失足摔下洞口,头在洞口边缘磕了以下,留下了一点血迹。
“下面有人吗?”梅兰朝着洞口喊了几句,但没有人应声。没有人知道,从洞口摔下去的人是否还活着。
“我下去看看。”钱得来从背包里拿出了登山绳系在腰上,“如果半小时之内我没有动静,你们三个就立刻下山找到在下姚村待命的老郭和小张,组织救援队回来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