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让人软弱,恨让人强大。
这是钱得来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让梅兰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昆仑一系的神祇不可能不知道分尸要不了鬼王的命,但他们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她?
除非生来变态,否则非要这么做的目的就值得商榷了。与其说是为了杀死鬼王,不如说是用这种极度残忍的手段去彻底击碎对方的意志力。
分尸、抛尸、投放食腐的秃鹫……让她亲眼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野兽撕咬吞噬,让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从而成为一个极容易被掌控的提线木偶。
钱得来看了一眼熟睡的梅兰,为她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梅兰的身体刚刚缝合好,钱得来不敢移动她,只好在北山上找了个隐蔽的山洞暂时休息。
后半夜的时候梅兰开始发高烧,这是伤口感染后人体自我修复的症状,钱得来手头缺医少药,只能撕了一片衣角沾湿了不停的擦着梅兰的额头手心为她降温。
梅兰在高烧下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着要打要杀,一会儿哭诉着分尸的痛苦。眼泪糊得到处都是,钱得来没办法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不停的轻声安抚。
天光露出一线明亮,梅兰终于安睡过去了。
好在第二天梅兰醒来以后一切正常,除了她不能吃肉,只要闻到肉味就会条件反射呕吐,几乎把胃酸都吐了干净。钱得来没办法,舀了水给她煮了些没什么滋味的菜汤喝,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没什么营养。梅兰死不了不代表她不会生病和痛苦,现在她应该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
梅兰很乖巧的喝了菜汤就又睡着了。
好在一夜过去,香香找了过来。
据说长治的状况也不太好,久安只好留下来去照看他。香香听了钱得来的话,盯着梅兰的睡颜沉默许久,消失了小半天以后从外面端回来一大碗鱼汤,鱼汤鲜美毫无腥味。钱得来替梅兰尝了一口,寻思了许久。
香香说:“你放心吧,这汤没问题。”
钱得来却反问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香香的神情一瞬间有微不可查的变化,然后立刻恢复正常,“我能瞒你们什么?”
钱得来盯着热气腾腾的鱼汤,问她:“这是什么鱼的肉?”
香香犹豫了一下,说:“海鱼的。”
“是海里的人鱼吗?”
“……”
钱得来叹了口气,“香香,你是哪一方势力的人?是昆仑的,还是少君郑昊那边的?”
香香脸色骤变。
“你能为初阎君割肉,我猜你大概不是昆仑的人,所以你是郑昊的人。”
“……”
“郑昊在阴阳道安插人手,他想做什么?”
香香还欲挣扎,“我不是……”
“别掩饰了!”钱得来说,“夔龙那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你容貌绝色,眼睛又是异瞳,所以一般情况下你出门都会严严实实的把脸遮住,怎么会吸引流氓、哦不,你们叫登徒子调戏。而且好巧不巧的,这个登徒子还是神界有名的一根筋夔龙手下的亲信,偏你们打伤他,不是骨折、不是皮外伤这种可以修养过来的伤势,是弄瞎了人家一只眼睛。”
“——如果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是故意的!”
香香下意识去看了一眼昏睡的梅兰。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你可以想跟我坦白。”钱得来说,“你能为她割肉,我可以理解为你对她这些年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郑昊君……只是让我来照看初阎君,他们是青梅竹马,他碍于神界的众多眼线,不可能时时留心阴阳道……”
钱得来怀里的人动了动,但梅兰似乎只是睡梦中梦到了什么,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你继续说……”钱得来提醒她。
“我从小只是一个鲛人族的孤儿,被郑昊君收养,后来他把我送到阴阳道……我很喜欢阴阳道,所以我不会对大家不利,夔龙君那件事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因为郑昊君只是想要和初阎君联手对抗昆仑,但初阎君不肯……”
“原本我们只是想给初阎君出个难题,这样郑昊君就可以出面帮阴阳道解决,再提联手的事,我没想到初阎君会为了我打死夔龙君……”
“郑昊是这么跟你说的吗?”钱得来打断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面部表情,以刑侦警察审讯罪犯的丰富经验来判断香香是否说谎。
他叹息一般的闭了闭眼,“是郑昊把梅兰的隐私透露给了夔龙君,而夔龙君以此来激怒了她……你说你没想到初阎君会杀了夔龙,但郑昊想到了,而且乐见其成……”
“……”香香的思维有些乱,她一瞬间没想明白郑昊君为什么这么做。
“香香,无心作恶也是恶。”钱得来说
香香:“……”
“不管你怎么狡辩,你都背着她做了对她不利的事情。你受郑昊君的命令挑拨她和夔龙君硬刚的那一刻,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纯粹了。她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也从未对不起你,你却对不起她。”
香香的眼泪滚了下来,白色的珍珠颗颗掉落在地上。
钱得来觉得头疼,按道理来说,这件事他应该原原本本的告诉梅兰,毕竟香香从幼儿时期就在阴阳道了,跟梅兰的情谊非比寻常。但梅兰现在的精神状态,未必能接受身边最信任的人居然是别人安插的暗钉。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但……”钱得来想了想,“如果你心里还有她这些年对你的情分,就找个理由离她远点吧,以后能不见最好不要再见!”
说完这句话,钱得来觉得喝过了鱼汤以后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才放心喂给梅兰喝了。
下午的时候,梅兰终于醒了过来,烧也退了。但她始终不说话,望着山洞内的石壁愣怔出神。
钱得来揭开她的衣服看了一眼她的伤势,她恢复得比凡人要快很多,那些狰狞的伤口现在已经开始结痂了。
“钱得来,我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去做。”沉默了整整一下午的女孩子终于说话了。
钱得来抬头看了她一眼,“让久安去,我一个凡人身娇体软干不动。”
梅兰被他逗笑了,“你别怕,我已经想通了,不会故意把你支走干傻事的!”
钱得来被戳穿了心思,只好柔声细语的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梅兰说:“我现在很担忧以后,阴阳道……现在是不能住了。我知道距离阴阳道不远有一座绪方岛,我小时候去那边玩过。我打算暂时移居过去,可是时间太久了我有点记不清了,久安要照顾长治,香香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能先过去帮我探路吗?”
钱得来见梅兰能笑出来,还在为以后打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自然不会不答应。
第二天长治和久安把小船让给了钱得来,梅兰给钱得来指了个方向,“一直朝南划过去,最多不超过十海里。”
钱得来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距离,轻松的说:“那不远,我一会儿就能到。”
梅兰深深的看了钱得来一眼,似乎是要把他的模样篆刻下来,“你去吧,我在岸边等你。”
钱得来摆手,“风太大,你回去等我。”
他打开船帆,今天的海面上风不算太大,顺风出海。钱得来回头看了一眼,梅兰依旧站在岸边朝着他的方向远眺,香香、久安、长治也都在岸边目送他,就好像是目送一个友人远去。
钱得来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没等他找出破绽,海底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拽住他的小船,船左右摇摆剧烈震荡。钱得来抬头远眺梅兰那个方向,忽然明白了——她要他离开。
“梅兰……”钱得来对着那个方向大喊一声,雾气升起将钱得来紧紧包裹,也不知道海的那头的梅兰,有没有听见他的叫声。
如果钱得来可以选择,他不会离开,至少不是现在。梅兰经历了一系列常人无法承受的打击,此时正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孤立无援的梅兰在精神上走极端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钱得来不怕梅兰去伤害别人,他只怕她在疯狂之下,会做出什么让自己终身后悔的事情来。
梅兰目送钱得来离开,低声喃喃:“回去你的世界吧,这里不属于你。”
香香嗫嚅:“小殿下,我……我……”
梅兰微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抚摸她美丽的脸,“那天在山洞,我听见了!”
香香:“……”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又不是有意的!”梅兰微微眯了眯眼,轻声细语的在香香耳边说,“猜猜看,接下来我会对一个叛徒做点什么呢?”
香香抖如筛糠,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殿下看她的眼神冷漠得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这不是香香熟悉的那个小殿下,此时的梅兰虽然满脸含笑,却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阴森诡秘。
海水卷着钱得来一直到海底,沉入海底的钱得来昏了过去。然后海水的浮力将他缓慢的推上了水面,钱得来骤然呼吸到空气的时候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裴文静扑到他身前,“钱哥、钱哥,你醒醒!”
钱得来睁开眼,入目依然是那一轮如同圆盘一样的满月,裴文静担忧的看着他。
“这是……”钱得来动了一下,发觉浑身都在酸疼,就像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你可算是醒了。”霍曦说,“你再不醒,我可就管不了了!”
钱得来发现他还在七槐山上,时间不过将将过去了一个小时,“我……我不是穿越了吗?”
“刚才你杀了……嗯,那个谁,然后她的血洒在槐树上,亡灵树炼成你却昏过去了。你就谢天谢地我也在吧,否则那个叫戚风的武将肯定要趁机对你们动手了!”霍曦言简意赅的提醒他前情概要。
钱得来环视四周,满月在半空,七棵槐树枝繁叶茂,莹绿的鬼火飘荡在槐树的周围。
没有阴阳道,也没有千年前的小鬼王。
“我只是……晕过去了吗?”他不死心的问。
“嗯……”霍曦答应了一声,“大概是亲手杀死初阎君,太激动了吧!”
钱得来坐在原地足足缓了五分钟,才缓过了神儿,他爬起来向霍曦道谢:“多谢神君了,不知道神君怎么称呼?”
“就叫我霍曦吧,这名儿不错!我是苍天神庙排位四十一位的大神,回去我还要将这里的事情一一向帝君禀报。”
钱得来的眼神闪了闪,“帝君郑昊?”
“咳咳。”霍曦干咳了一声,“还是注意点避讳,直呼其名不太礼貌。”
钱得来没吱声。
霍曦大大咧咧的看了一眼裴文静,说:“你们这死的死伤的伤,不如我送你们下山吧。”
钱得来自然坚定拒绝了——开玩笑!裴小峰又不是真的死了,若是让霍曦发现,大概梅兰那点小九九就要被识破了。
想也知道,梅兰闹这一出就是故意演戏给霍曦和那个叫戚风的武神看的,让他们都以为、至少短时间内以为初阎君梅兰被第二刑侦支队的钱得来杀了,以此来逃避苍天神庙的追捕。
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亡灵树却把钱得来拽进了千年之前,亲眼看到并且还参与到了鬼王的过往。
但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裴小峰休克,钱得来自己刚醒过来,拒绝了霍曦的保驾护航就意味着搞不好那个叫戚风的武神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阴他们。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梅兰沉入七槐山的河底,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几千年前的阴阳道。
在那里她遇到了钱得来,还认他做了老师,后来阴阳道奢比尸灭族、她被分尸,为了孤注一掷的向昆仑报复,她把钱得来送回了原本的世界里。梦境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梅兰任凭河水的冲刷,一直把她冲到了岸边。
此时是第二天的正午。
阳光普照大地,热热的很舒服。
有一个人守在岸边。
按照原定计划,原本户籍就落在下姚村的钱瑶会守在岸边接应受了蚩尤铜剑重挫的梅兰。
梅兰挣扎着从河床爬起来,对着岸边的人伸出手,“扶我一把!”
那个人果然附身扶着梅兰的手臂把她从河水里拉出来。
但手臂上的触感有些不太对,钱瑶身材削瘦,手自然也是小巧的。那这个扶她的人手掌宽大,更像是……一个男人的手。
梅兰下意识去看那个人的脸——“怎么……是你?!”
韩遇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原来梅警官就是初阎君殿下,失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