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躲在狭小的厨柜里,闻着血腥味菜油味、和满地的尸块度过了一晚上,当我鼓起勇气打算逃离,光着脚走过温度散去的血泊,终于打开家门。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直射而下的光。”周往看着吴方泊说道。
“可那对我来说根本不是曙光,是地狱长出的枷锁,它把我牢牢锁在了那一天,锁在了罪恶和血泊里。”他那双原本温和的新月眼,涌出悲伤来。
“我的血液与基因是深刻在我身体的东西,即使我不去想,我的过往就在那里,它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得美好,我只能去接受它。出生、成长、死亡……人的一生是一场轮回,我从什么地方走来,最终还是要回到什么地方去,我是逃不开这里的。”周往最后对吴方泊说。
“怎么说呢……”吴方泊歪了歪头,凝视着周往的眼睛。
“我很同意你说的话,你的过往已成不可逆的事实,你只能去接受它。但这并不代表着,你要用极端的方式面对它。其实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本经验书,比如——你的过往告诉你,你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它不该成为拖住你的枷锁。这样在你尘归故土之时,才真正对得起自己满身结痂的疤痕。”
“你说什么?”周往又一愣神。
“你说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在教我做一个善良的人?”
“难道你没发现吗?就是因为你亲眼见证了邪恶的惨痛代价,所以你绝不会迈过那条红线。因为你痛恨邪恶,会为受害者设身处地着想,你才会不计后果地挺身而出。”吴方泊看着周往笑道。
这是周往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善良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你不觉得,我帮你们只是出于私心吗?我只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罢了。”周往甚至不相信自己从吴方泊嘴里听到了什么。
在吴方泊说出这番话之前,周往一直觉得这两个字和自己完完全全占不上边。
吴方泊随即摇了摇头:“要真是这样,你就不会下跪了。那次直播让你声名狼藉,和你所谓的【私心】根本是背道而驰。”
周往刚想开口,一瞬的鼻酸又让他立马闭了嘴,就这样欲言又止了一阵。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周往只是低头轻笑一声。
“我是近视,不是眼瞎。还是能把人看准的!”吴方泊接了句话。
“况且,我师父好像很欣赏你,说你挺有能力,会是个好搭档。”他想起来,余副局曾经表达过自己对周往能力的看中,甚至想让他来警局帮忙。
周往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似乎是对吴方泊刚刚的说辞感到有些震惊。
“余梓江……他居然想让我进警局帮忙?”
“你可以换个房子,去个热闹点的地方。试着慢慢从这些执念里走出来,那些无形的枷锁,其实没这么难以打破。”就在周往愣神的时候,吴方泊最后说了一句,转头回到了车上。
“喂!吴方泊!”周往在吴方泊打开车门,一条腿跨进驾驶座的瞬间叫住他。
吴方泊的动作闻声顿了顿。
“我会考虑的。”周往说。
吴方泊没有回话,接着继续钻进了驾驶座里,这辆略显破旧的公务车就这样消失在了周往的视线里。
周往在院子里望着吴方泊离开的方向出神许久,最后终于转过身子,他一边在手机上寻找着某个号码,一边往别墅里走。
走进房门,他将手机架在耳边,等待接通的“滴滴”声响了几秒。
“周总您好。”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您好,我想把药停了。”周往说。
周往是在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电话,这么多年来,他的治疗都交于这个女人手中。
“您稍等……”
只听电话那头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医生迅速找出了周往的治疗记录。
“您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立刻停药,躁郁症是一种很顽固的疾病,我还是建议您积极治疗……”医生对周往忽然提的要求感到诧异,还以为他是在自暴自弃。
“我前段时间住了院,这两天我都没来得及吃药,却感觉状态挺好的,不会胡思乱想,吃饭香睡觉也踏实。”周往回答。
“像躁郁症这样的精神疾病,本身就是会间歇性地发作,您停药的几天状态良好,不代表您以后在吃药的情况下状态还是良好。”医生叹了一口气,向周往解释道。
“你想个办法,我必须停药。”周往这次异常坚定。
“神经抑制类药物会产生依赖性,剂量增加副作用也会增加,我不想再怎么下去了。”
只听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样吧,我给您制定一个计划,您可以循序渐进地减小药量,最后彻底停药。”医生最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好,辛苦你了。”周往挂掉了电话。
【真是奇怪啊吴方泊。】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忽然想。
【我从前明明知道这种药物会产生依赖性,还是会为了稳定情绪不管不顾地加大药量,承受随之而来的副作用。现在我居然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就是为了多听你几句大道理。】
周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第二天,周往没打算闲着,他到警局去了。
自从吴方泊和他说了报警电话的事,他就一直记在心里,非要弄个清楚。
去的时候他和吴方泊提前说了一声,吴方泊答应了放他进来给他看想要的资料。
但吴方泊忙得很,一早上连着开两个会,把工牌给周往留在了桌面上。
周往拿起吴方泊的牌子就走,他和办公室里的警员们也算熟悉,所以也没有人拦着他。
坐上电梯下行,他到了调度科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框,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您好,刑侦第一支队。”周往亮了亮吴方泊的工牌。
“吴队让我来查4月1日举报山鹿苑别墅发现血迹的报警电话。”他说。
“录音、报警电话、报警位置……越具体越好。”他又强调了一句。
“好的请稍等。”警员开始利落地办事。
这栋大楼里,刑侦第一支队吴方泊的名头就是管用。
二十分钟后,周往拿到了新鲜出炉的资料,打了招呼便出了门。
他一边走一边抓紧时间翻阅资料,东西不多,也就两面纸。
“报警电话是在国贸商业街打的?这地方不是在恒渡数盟旁边吗?”周往看着白纸黑字眉头一紧。
“我记得当初污蔑我的新闻,也是在那里传出去的啊?”他曾经听吴方泊提过一嘴这个消息。
“这么巧合的?”周往一边沉思,一边转头进了办公室。
“哟周往!”他一进门郭尚就和他打招呼。
“哎整好,我直播那天,你们在国贸商业街排查的名单,你能不能找给我看了。”周往这一下就逮住一个三头六臂的工具人。
“行,你等等。”反正帮周往就是帮吴方泊,郭尚很自然就跑去帮他找资料了。
他办事果真是利索,五分钟不到就跑了回来。
“上面那个是名单,下面那个是口供。”郭尚一口气递来两个文件夹。
“我听吴方泊说,名单里有梁萄?”周往一边埋头翻看口供一边问道。
“对。第三个口供就是她。”郭尚点点头。
周往立刻找到了相应的页数。
“我是来帮老板拿东西的,他有个急会,包得让我先拿回公司,没想到我前脚刚来,警察后脚就到了。”
“所以齐恒岳之前也在那。”周往一个皱眉歪头。
“你发现什么了?”郭尚凑了过去。
“三月二日齐恒岳的生日,是我和梁萄请同事一起给他过的。”周往呢喃了一句。
“所以呢?”郭尚不懂。
周往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他意识到了,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两个名字贯穿了这个连环案件的始末——梁萄、齐恒岳。
在一个人身上能找到的案件重合点越多,这个人就越可能是凶手。
周往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快要触到真相了。
只是这个复杂的真相,让他猛然觉得恍惚。
“没事,我去喝杯咖啡。”周往没再回话。
郭尚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周往双手插着大衣兜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