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嵘城第二中学门口发生恶性劫持事件,当年我24岁,第一次碰见这种出警任务。”吴方泊轻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周往在他面前正经端坐着,认真听着这个吴方泊终于愿意谈及的故事。
“一个行为疯癫的男人挟持了一个女高中生,刀子架在受害人脖子上,形势一触即发。当时余副局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指示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哪怕是……哪怕是罪犯要伤害人质。”吴方泊的声音变得有些许颤抖。
“我当时很不理解这个决定,受害者的生命不应该高于一切吗?我们无动于衷地看着算什么?”
“所以你没听他的。”周往呢喃接过了话。
“警方谈判的时候我看到地板上有个绿色的激光点在迅速往劫匪身上移动,可是警局狙击枪上的瞄准激光统一是红色——我知道那有问题!”吴方泊说罢猛喝一口饮料,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太过激动。
“那个绿色的激光点,证明有另一把枪在瞄准他们。”他缓缓说。
周往听罢沉下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所以我朝他们冲出去了。”吴方泊接着喘了一口气。
很显然,周往刨根究底的是吴方泊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回忆。
“我想救那个孩子……”吴方泊顿了顿,接下来的故事对他来说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谁也没想到这时枪声突然响了,可是那子弹并不是打向罪犯的,而是毫无差别地贯穿了人质和罪犯的心脏。”吴方泊说着,手掌紧握得爆出青筋。
“开枪的并非警局的狙击手,而是另一个躲在暗处的杀手。”
“我能感受到一颗滚烫的子弹从我的皮肤旁擦过,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把他们扑开。”
可吴方泊还是慢了一步,血花无情地在他面前绽开,那个孩子最后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痛苦,失望交杂着不舍也从那逐渐暗淡的瞳孔里淌了出来。
那个孩子最后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这样断了气。
吴方泊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那种见着希望之后又绝望的失落目光,抽打在他的心上,震撼与痛心让他在眼睛流血的那一刻,完全忘记了皮肉所受的苦楚。
从此吴方泊就发誓,他绝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那个劫匪应声倒地却没有死绝,他手上的刀子疯狂地挥动了几下,划伤了我的眼睛。”吴方泊轻喘一口气,终于把他的故事说完了。
“其实余副局是对的。”周往看着吴方泊说,“你们不能轻举妄动。”
“在校门口挟持人质的罪犯是GUN组织的余孽,他之所以发疯伤害无辜的人,是因为他被追杀,实在是被逼到了绝路。”接着周往顿了顿。
“你居然……知道?”吴方泊惊讶地微张了张嘴,周往知道的内幕比自己想象得更多。
“当时我在二中读高三,那个劫匪从前跟着我父亲做事,我见过他。就算他衣衫褴褛,我也一下子认出他是GUN的余孽。”周往回答。
“不是……事发时警方已经把学校里的师生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是怎么看到那劫匪的?”吴方泊斜视周往道。
“嗯?我头铁。”周往耸了耸肩,“只要我想,没有我凑不了的热闹。”
吴方泊无奈地捂了捂脸,周往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喜欢找死,顺利活到现在可真是祖坟冒青烟。
“我想这个人挟持人质只是想要引起警方注意,争取到和你们谈判的机会,最终获得警方庇护,从而躲过GUN的追杀……他并非真的要杀死人质。”周往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说。
“但他没想到组织比他想象得还要胆大包天,敢直接在警方的面前开枪除掉他。”说罢周往冷笑了一声,以此来掩盖住他情不自禁打的冷颤。
作为组织前头目的儿子,他比吴方泊更能切身体会到GUN的狡猾与残忍。
“狙击手绿色的描准激光既然能清楚地出现在地板上,就证明这个人离现场不远。”吴方泊小叹了一口气说。
“在发现有不明狙击手埋伏以后,警方第一时间根据这个迅速消失的绿色激光轨迹,找到了狙击手开枪时的所在地——就在学校大门口正对的一栋居民楼里。第十楼的窗户大打开,窗台上有狙击枪枪体摩擦出的金属划痕,还找到了硝烟反应……”
“那家伙居然什么痕迹都没处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这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秀的暗杀者了。”周往耸了耸肩,这罪犯的张狂程度真让人觉得离谱。
吴方泊仰了仰头,先是叹了好几口大气,整理好自己混乱失语的情绪后,重新开了口:“那窗台旁边的白墙上,用红笔写了三个字母——G,U,N。这个人要做的根本不是暗杀,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
每每想起那天,吴方泊就有种气冲脑门的感觉,憋屈又愤怒。
“很不幸,GUN确实完美地完成了这场挑衅,而且你们输了一局。”周往惋惜道。
“那个失败的营救任务影响很大,当时在任的黄局引咎辞职,余副局也挨了批评处分,也间接失去了继续往上晋升的可能。”吴方泊接着说。
“不愧是GUN,这一石二鸟的手段玩得确实六。”周往讽刺地笑了一声。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反应得更快,或者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哪怕只是跑得再快一点……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的眼睛是不是也不会受伤?”吴方泊忽然感到沮丧。
这样的想法是吴方泊心口上一道疤,从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出来。通常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场他后悔一辈子的失误,然后这种懊恼和不甘,全都变成了他第二天上紧发条连轴转的动力。
“虽然我知道怎么说不太合适,但我必须告诉你——”周往顿了顿,脸上露出少有的为难表情。
“不是。就算你跑得再快,反应得再快……那个孩子还是会死。”
“不仅如此,你可能也会死。”他说。
“那个开枪的狙击手是过来清理门户的杀手,这些人没有感情做事也从不考虑后果,只要是他们想杀的人,就算是误杀也不会放过。当刀子架在那个孩子脖子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是GUN狗咬狗过程中的牺牲品。”
“你不相信我们真的能改变结局吗?”吴方泊皱了皱眉头。
“我很想相信,但……我必须去接受这个无力的事实。”周往说。
“你总是这么悲观。”吴方泊舒了舒眉,无奈笑了一声。
“是你把结局太过理想化了,我不过是看清了GUN的本质,也比你更熟悉他们,所以我更加现实。”周往接过话。
“像我这么现实有我这么现实的好处,我不会把所谓【如果】当成自己的负担。”
“当然,你这样的也有你这样的优点,如果你不是天天想着那个孩子最后的眼神,也就没有现在五年连升至正处级,样样全能的吴方泊。”周往说。
吴方泊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没有说话。
眨眼的瞬间,他好像又回忆起那个失望的眼神。他不知疲倦地拼命工作,就是为了弥补四年前的遗憾。周往说对了,或许没有那双眼睛,吴方泊不会是现在的吴方泊。
“其实你是放不下那天。”周往说。
“对。”吴方泊彻底坦白了,“我怎么样也无法放下那天。”
周往看到吴方泊沉下眼眉,长长的睫毛像是含着某种极度克制的情绪,在橙红的暖光下微微颤抖。
他忽然对自己的刨根究底有些后悔了。在周往的印象里,吴方泊是一个永远情绪高昂的人,他永远用最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的种种。
可如今周往让吴方泊难过了,于是他自己的心里也隐隐作痛。
但是那悲痛的情绪似乎只是在吴方泊脸上短暂停留了几秒,他成功收拾起那种即将办法的难过,变回了平时满脸朝气微笑的样子。
“如果你有一天站在了我的位置,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放不下了。”吴方泊仰头感慨道。
“我是个人民警察,我学习专业知识进行各项高规格的训练,就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如果我保护不了,那是我的失职,也是我的耻辱。”